相认了(第1页)
只见山坳深处,林木掩映间,已能看到一座古寺的灰瓦飞檐。
吴廷忠精神一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对着寺门口一个正在扫地的小沙弥合十行礼。
“小师傅。在下奉主家之命,前来拜访寺中一位故人,烦请通传。”那小沙弥自己还是个孩子,抬起头打量了他们一行人,见他们虽风尘仆仆,但气度不凡,便不敢怠慢,连忙放下扫帚。
听吴廷忠说清要找的人,便示意他们往后院走去。
徐仪随着众人举步,临走前,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那少年没有跟上来。
他正独自一人站在寺前的空地上,背着手,仰头打量着那座饱经风霜的寺庙大殿,神情专注,像个再寻常不过的游人。
她收回目光,跟着小沙弥,走进了通往后院的月洞门。
月洞门后是一片竹林,缓步穿过了林子,不多时,一个宽敞的院子引入眼帘。只见院中站着一名身着灰布僧袍的中年僧人,面容清癯,目光深邃。
徐仪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瞪大了双眼。
“徐小姐,多年未见,别来无恙。”他的声音和记忆中一样,平淡中带着一丝不易捉摸的沙哑。
徐祯-仪走上前,敛衽一礼,“道衍上师。”
“徐姑娘还记得贫僧?”姚广孝抬起眼,脸上已经沟壑纵横,那双眼睛却依旧精光四射,与上次相见时的样子,并无不同。
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姑娘请坐。”
徐仪依言坐下,吴廷忠则一言不发的杵在她身后,“小女曾在高先生府上与上师有数面之缘,自然记得。”她目光灼灼,“今日特意来此,也是因为老师曾说过,道衍上师常驻此地,特地来寻。”
姚广孝瞥了吴廷忠一眼,没说什么,只将那盏茶往她面前又推了推。“尝尝,今年雨前的水丹青。你老师以前最爱喝这个。”
提及周瑶光,徐仪心中最深处被轻轻触动。她端起茶盏,入手温热。
“老师……她如今何在?”
姚广孝眯了眯眼,“你是为了……高启的事而来?”
“高先生乃是代罪之身,只是其妻女何其无辜,故小女此次来,是想给她们一个安身之处。”
徐仪开门见山,目光直视着眼前的僧人,“还望上师告知,吾师周瑶光和其女,如今在何处?”
姚广孝也没和她绕弯子:“季迪(高启的字)是和我品茶的时候被抓走的,之后胥吏又去查抄他家,结果扑了个空。”
徐仪的心猛地一提,“她们逃了?”
“不知所踪。”姚广孝放下茶杯,字字清晰,“朝廷的缉捕文书,不日便会张贴各处。她们母女,如今是朝廷钦犯。”
钦犯,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轰然压在徐仪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周瑶光,那位曾教她点茶焚香、伴她读书作画的温婉女子,是她豆蔻年华里最温暖的一缕光。
一夜之间,从诗书传家的名门闺秀,变成了亡命天涯的逃犯。
姚广孝却像是没看见她脸上血色褪尽,自顾自地开口:“不知连累季迪被抓的魏观一案,徐小姐怎么看?”
徐仪心里疑惑,今日已是第二次了,有人向她提及魏观之事。
她不知姚广孝是何意,还是开口,“魏观于张士诚宫殿的旧址上修建府衙,请高先生为之撰《上梁文》,文中竟有‘龙蟠虎踞’之语。就此二事,已是自取灭亡。”她神色平静,仿佛早已看清此节,试图劝对方也能接受这个事实。
姚广孝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此举,无非是想震慑那些富可敌国,却阳奉阴违的浙东豪强,顺便敲打江南这些自命不凡,又名满天下的才子。”
“既然大师知道其中缘由,就该明白,此事已无挽回余地。”
“未必。”姚广孝抬眼看她,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令尊徐将军战功赫赫,与陛下情同手足,乃是过命的交情。若他肯开口,救下一个小小的高启,想来不是难事。”
这话里藏着威胁和陷阱,徐仪心下明了,却不动声色。
“道衍上师莫要诓我家小姐。”一旁吴廷忠沉稳的声音响起,“我家小姐年纪小,可不代表好糊弄。”
吴廷忠这才对着姚广孝一拱手,语气却半分不客气:“许久不见了,上师说话还是处处藏着机锋。即使没有魏观案作引子,江浙那几起民乱,桩桩件件都够高启死上几百回了。谁让他在江南名望高?又广交天下‘豪杰’?谁又能说得准,那些聚众滋事的流民草寇,背后没有他煽风点火的影子?”
“好一个煽风点火!”姚广孝脸上的笑意瞬间冷了下去,“那贫僧倒要请教吴廷忠你,你们效忠的那位陛下,纵容酷吏用烧红的烙铁去烫百姓的皮肉,逼他们交上那根本凑不齐的税粮,这又算是什么明君?”
气氛骤然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