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贯满盈(第1页)
平日供张怀歇息的直舍内,孟冬辞独自去见了这位在吏部只手遮天的尚书胡襄。
胡襄颈上套着长枷,手腕上捆着铁链,脚踝处坠着一双被铁链串起的铁球,另有麻绳穿过铁链孔隙,将他拴在了床榻上。
孟冬辞推门入内时,他本阖着眼倚在榻边,闻得门轴响动,方睁开了眼。
这人瞧着已年近花甲,长须灰白,约摸是半月有余的牢狱磋磨,叫他乍一瞧形容枯槁,仿若将死。
这间屋子的两扇小窗皆用桑皮糊着,透不进什么光,骤然有日光泼进屋内,胡襄被晃得眯起眼,朝孟冬辞的方向看过来。
孟冬辞伸手掩上门,留下一条三四指宽的缝隙,大部分日光被拦在门外,她看见胡襄蓬乱白发下打量她的那双眼,目色如炬。
胡襄先开口,问孟冬辞:“这是哪儿?”
孟冬辞走近,停在距胡襄几步之遥的地方:“大理寺。”
“是了,今日三司会审,”胡襄朝孟冬辞笑笑,“你一个女子出现在大理寺本就逾矩,竟还直呼张怀的姓名,可知身份贵重,让老夫猜猜——
“洪辽女子多困于闺阁,即便有些不守规矩的,也不敢独身来见我这将死之人,所以,你不是洪辽人。”
孟冬辞在小桌边的矮凳上坐下,并不否认,而是示意他继续说。
“七皇子妃,”胡襄拖着腕间沉重的铁链朝她拱了拱手,“久仰大名。”
孟冬辞浅淡一笑:“这话也是太客套了,莫说皇子妃只是个身份而非姓名,单说我的声名,早该一片狼藉,何来久仰之说?”
胡襄摇头笑道:“能叫七殿下不顾前程也要娶的女子,当得起老夫这一声久仰,况且老夫如今还能喘气,大约也该多谢皇子妃罢。”
“客气了,”孟冬辞敲了敲茶壶,见里头仍有小半残茶,便斟了一盏起身递到胡襄手里,“你现下是此案的关键,得要死得其所。”
胡襄接过茶盏,仰头喝尽,孟冬辞见状,拎起壶就着他的手又将茶盏斟满,随口问道:“胡老半生纵横官场,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可觉得不甘?”
胡襄将最后一滴茶倒进嘴里,仍意犹未尽地举着茶盏,直到手禁不住铁链的重量,这才哆嗦着放下,笑着答:“老夫早知道自己会是这个下场,所以没什么不甘,皇子妃来此,应是七殿下授意罢,反正这朝堂往后如何也与老夫没什么干系了,为谢皇子妃这两盏茶,七殿下想此事牵连谁,老夫都能替他办到。”
“殿下如何想我不清楚,不过有几件事想请胡老解惑,”孟冬辞坐回矮凳上,问,“究根结底,这些事的源头都是因为当日殿下于别院设宴,赵千石送去的两坛犀角酒,他是你吏部的人,当时去赴宴也是承了殿下送到吏部的请帖,胡老可知这犀角酒是谁授意赵千石送的?”
“那酒是我给他的,赵千石好酒色,我本想借此让他受一番罪,可他却不知受谁教唆,将那酒送去了七殿下处,”胡襄说,“现下想来,当时储君谣言四起,想七殿下出事的人,无外乎是想坐上龙椅的人,但具体是哪一位,我倒是不敢断言。”
“第二件,”孟冬辞先点头,又问,“你既如此厌恶赵千石,为何还要保他?他究竟握着你什么把柄?”
胡襄却不答,只问:“赵千石现下可还活着?”
孟冬辞答:“活着,但应当没多少时日了。”
“那就好,总算还来得及,”胡襄长舒一口气,“我不聪明,十五方考中秀才,之后屡次落第,直到三十有六还只是个知县,我四十三入临邺城做朝官时,以为终于熬到能一展抱负的时候了,却没成想,临邺城,才是人间炼狱。
“我那时只是考功司郎中,秉着文人傲骨铮铮,守本心,不收贿赂,从没做过亏心事。我与发妻青梅竹马,她给我生了一儿一女,却跟着我困苦半生,我进了吏部,我以为能领着她过好日子了,却因轻信了赵千石的鬼话,叫她含恨而终。
“那年赵千石拎着聘礼上门提亲,希望我将女儿嫁与他,他样貌丑陋,年岁又比我女儿大不少,我瞧不上他,但他倚着赵家权势太盛,又兼有时任右侍郎的兆余作保,便只能应了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