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痕落子(第4页)
一切都太巧,巧得像是有人亲手将这些卷页,一步步送到她案前。
不是偶然,是提线。
提给她的线——要她看、要她辨、要她接。
翌日,乔知遥在典卷库中调出旧年密档签收册,查的是那页落有乔昶之名的副卷流转记录。
那一页最早归属为礼部赏章司,三月后转至枢密案勘处,再由诰录协修台收回誊录,编号进入《大礼录》补佚目录,历经三次转手,最终落入实录馆。
乔知遥仔细查阅调卷栏,批调人一行写着:
枢密院案勘属员·顾之晏。
字迹极正,墨色极新,仿佛落笔者并不遮掩,甚至刻意写得端正清晰。
乔知遥盯着那一行字,指腹轻敲在那枚签名之上。
顾之晏的笔锋她认得——墨极稳,锋极正,像是生怕旁人误解,特意写得清楚些。
她记得顾之晏曾说过:“无名不得阅。”而如今,这一页,却落着他的名字,出现在她尚未入署之前。
乔知遥不敢妄断。
或许,顾之晏调卷另有其案,这页不过是附在他所需案宗中的一页,无意翻出;
也或许,顾之晏早知此卷其中所藏,三个月前便已识出破绽,只是一直未声张。
更深的一种可能是,顾之晏早已看清这局,只是不插手、不点破,却留下这一页,等着她来查。
乔知遥慢慢合上密档册,心中一句话无声浮起:
若是前者,顾之晏只是路过这局;若是后者……他便是局中人,落子未言。
乔知遥深吸一口气,将那一行“顾之晏”所落签名细细临摹在一页笔录纸上,又将先前拓下的银章痕迹剪角贴上,一并夹入书函,封好。
这时,谢瓒推门而入,看见她案前摊着的册页,迟疑道:“你若不信此章属乔尚书,可明日呈送礼部验章。”
乔知遥摇了摇头:“章可伪,笔迹可仿,唯有轨迹最难藏。”
乔知遥语气冷静,眼神却极定:“这页卷从哪来,去了哪,又如何落入诰录协修手中,不合制式、无联卷凭据……这些才是我要查的。”
谢瓒沉默片刻,缓声道:“你是在查卷,还是查人?”
乔知遥淡淡一笑,却没有否认:“我只是在查,到底谁写了什么,又没写什么。”
灯影晃动间,实录馆纸尘浮动,窗外雪夜未歇,馆内却始终未熄一灯。
乔知遥坐回案前,重新摊开那一页副卷。
纸上那句“银账已拨,可行如昨敕”字锋犹新,银章微晕。乔知遥目光静静落在批语之下,笔尖缓缓拂过纸页,写下:
“纸纹不符,章浮、笔异,落款疑非一人之手。”
字落,墨犹湿。
乔知遥合上册页,将纸页覆以黄布,抱于臂间,转身出阁。
这一夜,她写下的不是评语,而是一道追索的起笔。
乔知遥知道,这一步不会止于纸上。
那一笔,不是她所信之人所落;
可今晚这一笔,是她亲手写下的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