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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痕落子(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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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摊开的,是今夜调出的实录副册卷宗。纸张泛黄陈旧,章印却银粉厚重、裂痕明显,墨色较新,像是多次使用后的旧章之痕,墨色也略新。

银章上方两行批语格外醒目:

“银账已拨,可行如昨敕。”

字迹端正,笔锋沉稳,语气断然,像一锤定音,不容回旋。

乔知遥指尖轻点那句,低声道:“底本上可不是这个说法。”

时岚皱眉,顺势翻出三年前誊录的底稿。那份誊录不只抄录了“银未足,依昨敕行”这一页,还有整份奏章的原貌。

另一页上,关于银账拨付的批语仅寥寥数语:“待审”“未齐”,既无“银账已拨”,也无任何肯定语,更未见乔昶署名。

时岚疑惑地问:“你确定这份誊录底稿是三年前的原稿?”

乔知遥点头:“没错,三年前的誊录底稿的纸张年份和墨水新旧是对的上的,而上面只写了‘待审、未齐’,根本没有‘银账已拨,可行如昨敕’这句话。”

乔知遥将手指放在新调出的副录卷宗上那句批语处,语气凝重:“这句‘银账已拨,可行如昨敕’是后来才被加上的。”

乔知遥继续说道:“而这本副录的批语,落款是我父亲的名字,但笔迹明显不同。”

时岚闻言一震,上前在灯光下仔细端详那枚墨印,表情复杂难明。

墨色微泛青蓝,纸纹偏薄,压痕浮浅,像是后添。

乔知遥却没有再看那落款,而是将笔尖缓缓落在那句批注旁,极小极细,写下四字:

“疑非原笔。”

乔知遥调阅的,正是那一页“乔昶批”的文轨。

她本以为那是早该归入兵部的节调副卷,按制封存,不该再出现。可它落入的却是礼部副册,而今竟列入《大礼录》补佚的协修目录中,被调入实录副馆,几经流转,最终送到她眼前。

乔知遥不信巧合,也不信时运。

这不是第一枚乔昶落款在兵案中出现。

如今这页卷文,又一次以“乔昶批”名义落款、盖银章,语气与笔迹皆与父亲有极大出入。

乔知遥十四岁时便能一笔一划临摹父亲的字,知道那“昶”字右下常带挑锋,而这行字虽仿似,却笔压过重,笔起偏侧,那笔不像父亲惯写的收锋,反倒像是有人先盖章,再照着他的字势,补出个像是他写的名。

乔知遥指尖落在纸尾,又慢慢移至编号栏。

这一卷的登记编号为“礼录·辛冬·三十四号”,调卷理由却写得极模糊,只记“前案副页缺录,今据内档补入”,下押一行:

典仪司审章:冯子望。

乔知遥微一凝神。

副页本应存于兵部案底,为何被列作“礼录副页”?为何改文流入实录馆?是谁作出“应据内档补入”的判断?那枚被伪装作“乔昶落款”的银章,又为何一再出现在并非其署责之卷?

乔知遥在心中,将这些问题一一排布,再回望那份调卷封尾,一纸烫印:

《大礼录》。

《大礼录》,是朝廷所录一切典仪、诰敕、兵制、抚恤、爵册之总成,归礼部典仪司统筹,实录馆监修。凡军中动用节银、临时授命、边事赈恤者,皆需“行军礼文”备案,抄录一份入礼录。

也就是说,只要这份兵部调卷最终需归入《大礼录》存档,哪怕当初原稿属兵制,它也必须经过礼部格式审验,而这最后一笔,正由典仪司副使,也就是冯子望,签押通过。

所以她父亲乔昶,才会频频在兵案中落名。

不是他越职干政,而是“兵调入礼”这一程,早是制度使然。

也正因如此,当年乔昶之案发时,敌对派才有足够理由将他落笔的“兵文礼页”拎出来做文章。只要这些文页未入正轨、或伪造路径难查,便能轻易反咬一口“乔昶批文不当”“越权下令”。

他们要的,从不是一纸真迹,而是一纸“可以拿去定罪的名”。

乔知遥手指缓缓收起那张副卷,纸边微冷,印痕犹湿。她没有再多言,也没有当场动笔,只将其与先前照录之页并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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