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4 章(第1页)
结案报告上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酒吧街连环杀手”带来的沉重与喧嚣尚未完全从市局刑侦支队散去,一种新的、更加诡异而不祥的寒意,便悄然渗入了这座城市的肌理。
这次的序幕,拉开在远离喧嚣酒吧街的城东——一片正在经历大规模拆迁和重建的灰色地带。残垣断壁与新建的水泥框架犬牙交错,废弃的厂房、孤零零的老树、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构成了这里荒凉而混乱的景观。白天尚且有施工车辆的轰鸣和工人的身影,入夜后,这里便迅速沉寂下去,只有风声掠过空荡的窗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第一个发现现场的是个拾荒老人。清晨五点多,天光未亮,他像往常一样,拖着破旧的编织袋,在废墟间翻找着值钱的废铁和塑料。当他绕过一栋半塌的、墙皮剥落的废弃纺织厂车间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扑面而来。
老人疑惑地用手电筒照去。
光束切割开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落在车间中央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
然后,老人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连滚爬爬地逃离了那里,颤抖着用一部老旧的手机报了警。
最先赶到的是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即便见惯了各种场面,当手电光柱集体照亮那个“现场”时,几个年轻的辅警还是忍不住扶墙干呕起来。
郑队和迟晏接到通知赶到时,天色已经蒙蒙亮。阴沉的天空压得很低,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废弃车间里弥漫着灰尘、霉菌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腥气。
现场已被先期到达的民警和技术人员用警戒带层层隔离。强光灯架了起来,将中央那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也使得眼前的一切更加清晰、更加……超现实。
那里,有一具尸体。
男性,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赤身裸体。但这并非最骇人的部分。
尸体被以一种极其怪异、甚至可以说充满某种扭曲“美感”的姿势摆放在那里。他背对着入口方向,双膝跪地,身体前倾,额头抵着冰冷的水泥地面,双臂却向后上方伸展,手腕被粗糙的麻绳捆绑,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从天花板垂落的一根锈蚀铁管上,使得他的上半身被强行拉拽起来,形成一个既像跪拜忏悔,又像展翅欲飞的姿态。
这姿态本身已经足够令人不适。但真正让现场所有经验丰富的刑警都感到脊椎发凉的,是尸体周围的“布置”。
以跪姿的尸体为中心,地面上用暗红色的、已然凝固的液体——初步判断是死者的血液混合了其他某种粘稠物——绘制了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复杂而对称的几何图案。图案线条精准,由圆形、三角形、螺旋纹和一些难以辨识的符号交织构成,在强光灯下泛着诡谲的光泽。
图案之外,围绕着尸体,呈放射状摆放着八样物品:一个缺口的陶碗,里面盛着浑浊的液体;一根颜色鲜艳的鸟类羽毛;一块表面光滑的黑色鹅卵石;一小截燃烧殆尽、只剩下扭曲灰烬的蜡烛;一面边缘锈蚀的小圆镜;一颗干瘪的、不知名的深红色果实;一缕用红绳捆扎的、黑色长发;以及,最后一样——一本摊开的、纸张泛黄的旧书,书页被翻到某一页,上面用某种红色颜料勾勒出了几个字,字迹歪斜却透着疯狂:“净蚀之始”。
尸体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上面似乎还有用锋利器物刻划出的细微痕迹,但因血迹和摆放姿势,一时难以看清。致命伤初步判断在背部,靠近心脏的位置,但具体的凶器和伤口形态,需要法医进一步解剖。
整个现场,寂静无声,却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尖啸。那种强烈的仪式感、精心设计的构图、对细节近乎偏执的追求,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了血腥与某种陈腐香气的怪异味道,都在明白无误地宣告——这绝非普通的凶杀。
“……这他妈是什么邪教现场?”一个年轻的刑警忍不住低声咒骂,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带起轻微的回音。
郑队脸色铁青,蹲在警戒线边缘,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现场的每一个细节。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却发现手指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
迟晏站在郑队身后半步的位置。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强光灯下那片诡异而宁静的“祭坛”。他的目光缓缓移动,从尸体的姿态,到地面的图案,再到那八样“祭品”……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开始疯狂运转,采集、分类、对比、联想。
仪式化杀人。连环杀手的典型特征之一。
但这次的“仪式”,与他经历过的、看过的卷宗记录都不同。它更加复杂,更加具有“符号性”,似乎承载着凶手某种特定的、扭曲的信念体系或美学追求。凶手在通过这种方式“表达”,甚至可能是在“完成”某种他她自认为神圣或必要的过程。
“技术队,全面勘查,一寸都不要放过!尤其是那个图案,用什么画的,是不是全是血,有没有其他成分,给我搞清楚!那些东西,”郑队指着那八样物品,“全部提取,查明来源!法医,尽快做初步尸检,我要知道死因、死亡时间、还有他皮肤上那些划痕是什么!”
“郑队,”一个技术队的负责人走过来,脸色凝重,“地面图案的绘制材料确认了,主要是死者的血液,但混合了……疑似蜂蜜和某种植物油脂的东西。所以气味这么怪。而且,”他顿了顿,“图案的线条边缘非常整齐,几乎看不到毛刺或犹豫的笔触,凶手要么极其冷静,要么……对这幅‘作品’练习过很多次。”
“还有,那本书,”另一名技术人员补充道,“是一本很老的、地方志性质的民俗传说杂录,出版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存量很少。翻到的那一页,讲的是一个本地已经失传的、关于‘洗涤罪孽’的古老祭祀传说,内容……很晦涩,也有点阴暗。”
郑队的眉头锁得更紧。蜂蜜、油脂、民俗传说、祭祀仪式……凶手的“文化背景”或者“灵感来源”,似乎指向某种非常规、甚至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领域。
“死者身份?”郑队问。
“正在查。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衣物也不在现场附近发现。已经派人去查最近本市的失踪人口了,也会在附近走访,看有没有人认识他。”
迟晏的目光再次落回尸体背部的伤口区域。伤口被初步清理后,可以看到是一个狭长的、边缘非常整齐的刺入口,凶器可能是匕首或类似的单刃锐器,但刺入的角度和深度……似乎有些特别。
“郑队,”迟晏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死者背部的伤口,角度几乎是垂直向下,略微偏左。如果凶手是从背后袭击,想要一击致命刺中心脏,这个角度对于大多数惯用手的人来说,并不顺手,除非凶手身高远超死者,或者……死者当时处于完全无法反抗的特定姿势。”
郑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看向尸体那被强行固定的跪拜姿态:“你是说,凶手可能是在死者处于这种‘仪式姿态’时,从正上方或侧上方,精准地刺下了这一刀?就像……完成仪式的最后一步?”
“有可能。”迟晏点头,“这解释了伤口角度的异常。也说明,凶手对整个过程有绝对的控制力,并且追求‘仪式’的完整和准确。杀人,是他‘作品’的一部分,甚至是高潮部分,但并非全部。”
这个推断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凶手不仅杀人,还将杀人过程纳入其精心设计的“仪式剧本”之中,受害者成了被摆布的道具,死亡成了献给某种扭曲理念的祭品。
现场勘查持续了整整一上午。初步结论令人不安:凶手极其谨慎,戴了手套鞋套,现场除了那个复杂得令人头疼的图案和八样含义不明的物品,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指纹、脚印或纤维。那八样物品,经过初步检查,都是日常生活中可能找到的普通东西,但它们的组合和摆放方式,显然被赋予了特殊意义。
死者身份在中午时分确认。张超,三十一岁,本市一家小型装修公司的设计师,独居,社会关系简单。据同事反映,他性格有些孤僻,但工作认真,无不良嗜好,最近也没有与人结怨的迹象。他于两天前下班后失踪,家人已经报警。
案情分析会在下午紧急召开。投影仪上,现场照片和尸检初步报告被一一展示。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比“酒吧街案”时更加凝重。
“仪式化连环杀人,初步定性。”郑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凶手有极强的控制欲、表现欲,可能具备一定的艺术或民俗知识,心思缜密,冷静到可怕。他她不是在简单地消灭目标,而是在‘创作’,在‘祭祀’,在通过这种方式满足某种极其扭曲的心理需求或信仰。”
“动机呢?随机挑选?还是张超符合了凶手某个特定的‘标准’?”有人提问。
“张超的社会关系非常干净,暂时看不出他为何会成为目标。”负责调查死者背景的刑警汇报,“不过,技术队在那本旧书的扉页,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藏书章,已经送去做增强处理了。另外,那缕黑发,与张超的头发样本对比,长度、发质都不同,很可能来自另一个人,甚至是……另一个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