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第2页)
“或许人类在苦难的阴影下创造出的勇气与慈悲,才是更深刻的治愈。”我喃喃自语,把卷起的页边一点点抚平,在句子和句子中间,在词与词之间。
我游离的思维掳掠着头脑和心灵里的积蓄,抛出各种互不连贯的图像和逐渐淡忘的片言只语。我不知道我想要得到什么答案,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想要一个答案。或许我只是在收集更多无解的疑问。
“病人脱离危险了!”讲台上的面孔被探出急救室的那张汗珠密布、泛着新生儿般潮红的圆脸蛋取代。年轻的护士高声呼喊。
宣告声激起涟漪。刹那间,所有人——焦急踱步、默默祈祷的所有人,齐齐仰起头,紧蹙的眉头松开了,阴霾消散,面庞眩热。所有人都充满感激,热切渴望。阿尔玛猝然用双手捂住脸,呜咽出声。
我们跟随转运床穿过长廊,坐电梯上楼,穿过更多走廊,路过一幅幅医院的宣传海报、科室介绍牌和头戴修士帽的圣胡安人像。胡安昏迷的面容在纯白被单间忽隐忽现,直到没入手术室。推床滚轮与地砖摩擦的“嘎吱”声,那些橡胶靴底的急促踢踏,似乎不再那么锐利。
太好了,那些青紫消失了。我心想。那些悬浮在皮肤和黏膜上的可怖的青紫色。
第二轮手术灯亮起,医生们又一次鱼贯而入。从一小块磨砂玻璃中,我想看清晃动的身影,一些时而紧凑,时而分散的人影。
我想分辨出主刀医师的从容与镇定。急速移动的光痕、忙碌的抬手和转身,是真实的,还是存在于我的幻想中?是在争分夺秒处理棘手状况,还是有条不紊地缝合创口?偶尔凑近灯光的轮廓,是在专注检查仪器数据,还是俯身观察病人的状况?
终于,手术室的双层门如祭坛帷幕般豁然洞开,主刀医师降临到我们当中。他用仁慈的笑容赐下福音,向众人宣布手术非常成功。
2小时。
我们在2小时里。
我们在界限的这一边。
我们还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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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顺利转入CCU病房,家属只能在每日上午的规定时段探视。今天的探视时间早已过去,可我们依旧守在走廊,迟迟不愿离开。时间在流逝,我们已经注意不到。直到医生来劝慰这些苦熬的亲人们,我们才陆续离开。
这一天几乎耗尽了阿尔玛所有精力,她一回到家便径直去休息了。索菲亚坚持要给我弄点吃的,即便我告诉她自己毫无胃口。
我坐在厨房的靠背木椅上,手里被塞进了一大杯热气腾腾的热巧克力。“喝点巧克力,甜心。”她不容置疑道,“你的脸白得像幽灵。”
我张开焦枯的嘴唇,顺从地喝下一大口,香浓的液体迫不及待地滑入口中。随着暖流在喉咙深处漾开,我感觉好受了许多,脸颊渐渐恢复了原有的血色。
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首先看到的是莱昂(我爸爸的西语名字)在启程前发来的消息,内容是他和我妈妈布兰卡的航班详情。按照航班信息,他们预计明天上午9点抵达马德里。
今天早上,我拨通电话时,莱昂和布兰卡正在晋地考察中国古建筑。得知胡安心跳已经平稳,正等待后续手术的消息后,他们长舒了一口气,当即决定购买最近的航班赶回马德里。
我给莱昂留了条信息,告诉他们胡安手术成功,现在正处于观察治疗阶段,希望这能让他们在归途中多一份安心。
然后,我点开了和里卡多的聊天对话框。上一条消息来自20分钟前,他询问我是否已经抵达华盛顿,正在那儿等待转机。再往上滑动屏幕,时间回到昨晚12点,他告诉我会准时前往堪萨斯城机场接我。
按照原计划,我本该已登上那架跨洋飞往美国的航班,经过8小时30分钟的飞行,穿越云层,抵达华盛顿机场,随后通过海关检查,完成转机,最终在当地时间17:20降落在堪萨斯城,与里卡多重逢。
但现在,我还在原地。
他应该在吃午饭吧?
我瞥了索菲亚一眼,她正在盛一盘刚出锅的土豆鸡蛋饼。我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回房间休息了。”心里盘算着,上楼后便能给他拨个电话。
“把这个带上去吃。”我们的厨娘不容分说地把那盘香喷喷的土豆鸡蛋饼塞到我怀里。
我带着这盘饼和满心的思绪,匆匆走上楼。在房间里坐定,我平复了下心情,这才拨通了视频电话。
视频很快接通了,里卡多熟悉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他不是一个人,周围传来许多人的说笑声。很显然,他正坐在餐桌前,享受着午餐时光。
“嘿,佐伊,我正想着要给你打电话呢。”
“你在吃午饭吗?”我试图找到一个轻松的开场白。
“是的。”他笑着回答,视频画面往下移动,露出一桌荤素搭配得当的食物:鸡胸肉、鱼肉、意面、蔬菜沙拉、蛋白质奶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