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第3页)
“我们在堪萨斯城球场,提前来适应一下场地。他们的自助餐,”镜头移回,他的神色有些微妙,“也很‘健康’。你在华盛顿机场吗?中午打算吃点什么?”
我咬住下唇,努力搜寻着词汇,就像在脑海中快速翻阅一本厚重的字典,试图找到那个最完美的解释。
就在这时,里卡多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他迅速转过头,向旁边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里瓦斯,别胡说八道。”
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轻快地响起:“我说的是真的,确实是个漂亮女孩!”周围爆发出一片友善的哄笑声。
“发生了什么?”我诧异地问。
视频画面突然开始倾斜,我意识到里卡多拿着手机站了起来。随着一阵轻微的摇晃,画面逐渐稳定,他似乎来到了一个露台,从他背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的室外景色,阳光明媚得有些晃眼。
“他们看到你了。”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尴尬,“我稍后会去提醒他们,让他们不要乱说话。”
我轻轻“哦”了一声,手中的热巧克力杯举至唇边,徐徐抿了一口。我迫切地需要这股在舌尖蔓延的温暖。
他惊讶地飞起眉毛,连声问:“你不在机场?你还在马德里?你没出发?”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你怎么——?”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杯子。”他指出,现在他看上去满是困惑,“你每次都会用这一套中国陶瓷杯子。而且你的周围太过安静了。你还在你外婆家?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是胡安。”我轻声回答,“今天早上他晕倒了,突发心肌梗塞。”
“什么!”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想要尽量叙述得不那么惊险,“当时我正在房间里,阿尔玛尖叫起来,我冲出去,看到胡安倒在楼梯上。我和索菲亚立刻把他搬到楼下放平,我给他做心肺复苏。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后来她们告诉我有十来分钟,但在我的记忆中,那段时间特别漫长。索菲亚想要接替我,可我已经感觉不到累了。现在想想,我那时肯定分泌了大量的肾上腺素。
“然后急救人员赶到了,胡安的心脏在我双手下跳动了起来,很微弱,但是很清晰,就像蝉破蛹而出的声音。他们把我拉开,胡安被放上了救护车,情况仍然不好,他又出现了室颤,他们上了除颤器,好在电击起效了。我们很快抵达了医院,胡安被推进抢救室里,我们在门外等待。直到那时,我的意识好像才慢慢回归——被一种深深的恐惧所拉扯回来。”
我深吸一口气,后怕像一股潜流,从我的身体深处涌出,沿着脊柱一节一节攀升,最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脸上。
他的目光锁定着我,他看出了我的恐惧。那双眼睛里流淌出的心痛,让我几乎无法直视,仿佛再多看一眼,我的泪水就会不受控制地滑落。
“抢救成功了。”我挤出一丝微笑,“医生为胡安的心脏做了冠状动脉照影检查,发现冠脉堵塞得十分严重,他们马上进行了支架植入手术。手术进展得非常顺利,现在他已经被转移到了CCU病房。”
“耶稣基督啊。”他吁了一口气,“他一定会度过这个难关的。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佐伊。”
“我根本不敢想,要是那会儿我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胡安会怎么样。”
“别这么想。”他安慰我,“我们谁都无法预见这些,你已经尽了全力。”
“他一直都有高血压,但平常按时吃药,饮食也很注意。阿尔玛完全被这场变故吓坏了。”
“你呢?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还在担心胡安。”我坦诚道,“尽管手术很顺利,但他仍然昏迷不醒。只有等到明天上午我们才能进去探望他,在那之前,我的心始终无法完全放下。”
“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随时告诉我。我在马德里还有些朋友,或许能想办法联系到顶尖的心内科专家。”
“非常感谢,里卡多。如果胡安的情况没有好转,我们恐怕真的需要你的帮助。只是很抱歉,我无法去看你的比赛了。”
他摇了摇头:“佐伊,你不需要为此道歉,我完全理解你。在家人最需要你的时候,陪伴在他们身边是最重要的。”
我久久凝视着屏幕里这张忧心忡忡的面孔,忽然间很想出现在他身边。渴望的并不是去看球赛,也不是由于思念,而是源自深深的疲惫——在惊涛骇浪过后的平静时分,遽然袭来的、席卷全身的疲惫。
我想要一个拥抱,一个全然忘我的拥抱。我渴望肌肤相贴,渴望由他的皮肤传递到我皮肤上的那枚火种,点燃我,融化灰蒙蒙的海雾,逼退不断扩张的黑暗之爪。
我想要一个吻,一个轻柔的吻。想要他的唇贴在我的肌肤上,就像知更鸟衔来春天,吐出一汩汩温暖的溪流、清凉的花香、复苏的喜悦。
即使没有这些,我也巴望能够倚在他的肩上,无需任何解释地痛哭一场,不必对外界的要求作出任何恰当得体的回应,就像他是一个安全隐秘的避风港,就像小时候我可以无忧无虑地躲进爸爸的书房。
“我现在就像一艘穿越了飓风,却快要散架的纵帆船。”我喃喃道,“我需要睡一觉,里卡多。而等到明天,明天时间会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