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血脉(第1页)
凌雪阁书房的暮春薄光,透过雕着缠枝莲纹的木窗棂,在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光粒落在堆叠的信笺上,泛着陈旧纸纹特有的哑光,像是为这些跨越千里的牵挂,覆上了一层时光的薄纱。
李俶立于案前,玄色锦袍的下摆垂落在光滑的青砖上,未带起半分声响。他指尖缓缓拂过信笺上熟悉的笔迹,指腹反复摩挲着“谢采亲启”四字,粗糙的纸面纹理与温热的指腹相触,眼底情绪复杂难辨——有对姬别情的愧疚,有对过往布局的怅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份跨越千里羁绊的羡慕。他想起多年前,姬别情刚入凌雪阁时,握着剑在演武场练到指尖流血,却仍倔强地说“要护殿下周全”,如今这份纯粹,却被自己的算计搅得支离破碎。
“暗一。”他的声音打破书房的寂静,带着未散的沉郁,如同暮春残雪般清冷,尾音还裹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被书房的沉闷空气呛到。
暗一如鬼魅般从阴影中现身,单膝跪地,玄色衣袍扫过地面,未带起半分声响:“属下在。”
李俶俯身,将案上所有信笺悉数拢起。他把信笺递到暗一手中,又从袖中取出那枚刻着“姬”字的玄铁令牌,轻轻搁在信旁,令牌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在空荡书房里格外清晰:“把这些送回鬼山会,亲手交给谢采。”
“另外,这枚令牌还给姬别情。”李俶指尖按在令牌的“姬”字上,指腹磨过冰冷的刻痕,语气冷得像窗外残雪,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无论他收与不收,都要告诉他——他姬别情,始终是凌雪阁台首。”顿了顿,他从案角取过一封封缄的信,信封封口盖着凌雪阁银印,“还有这封信,也交给他。若他问起,便说是我欠他的解释。”
暗一双手恭敬地接过信笺、令牌和那封密信,感受到信笺的微凉和令牌沉甸甸的分量。“属下遵命。定将殿下所托之物,亲手送达。”他未有片刻迟疑,躬身行礼,玄色身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迅速融入门廊外渐浓的暮色之中。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下烛火燃烧时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李俶独自站在原地,目光越过窗棂,遥遥望向北方——那是鬼山会,是漠北的方向。暮春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庭院里晚樱的残香,拂过他垂落的发梢,却吹不散眼底的孤寂。他的身影在渐暗的天光下拉得长长的,映在满是缠枝莲纹的窗纸上,像一幅被时光遗忘的剪影,充满了难以言说的落寞。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鬼山会总坛,一间布置雅致、暖意盎然的静室内,气氛却与凌雪阁的清冷截然不同。
银丝炭在雕花暖炉中静静燃烧,散发出持久的暖意,空气里混合着淡淡的药香与宁神的檀木气息,慵懒而安宁。
谢采半靠在软枕上,锦被上绣着的云纹在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他目光落在姬别情锁骨处那道浅淡的疤痕上——那是玄铁链穿透留下的痕迹,如今只剩一道浅粉的印子,像被风拂过的水纹。他指尖轻轻悬在半空,终是没敢触碰,只低声问,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别情,你的伤,还疼吗?”
姬别情正有些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腕间的玄铁锁铐——链身已被磨得光滑,贴着皮肤带着温意。他闻言抬眸,眼底漾开笑意,反手握住谢采的手,将其按在自己锁骨处:“早好了,你看,连痒意都没了。”指尖划过谢采掌心的纹路,带着熟悉的温度,又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关切,“倒是你,之前毒发那般凶险,薛大夫究竟怎么说?可还有隐患?”
“他说我命硬。”谢采低笑出声,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之前的惊心动魄,指尖轻轻捏了捏姬别情的掌心,“真的无碍了,之前还和海瀚他们练了一场身手,活动筋骨,已然无事。”话语里刻意带着逞强般的轻松。
姬别情却听出了弦外之音,指尖轻轻捏了捏谢采的掌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和一丝责备:“下次不许再这样硬撑。鬼山会离不开你,我也……”他的话没有说完,但眼底的担忧已说明一切。
就在这时,他看见谢采眼底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便知他心中仍有疑问未解——果然,下一秒就听见谢采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听海瀚说,你在盐矿谷时,变成了叶芷柔?是怎么回事?”
姬别情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指尖无意识地收紧,锁铐被攥得发出轻微的“哗啦”声,眼底也染上了一层困惑:“我也不清楚。当时只觉得浑身发冷,像被冰裹住一样,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一点意识都没有。”他的语气带着挫败,“后来李俶说……说我本就是她,却不肯多解释半个字,连凌雪阁的卷宗都锁得严严实实,我连一点线索都找不到。”他垂眸,盯着两人交缠的锁铐,语气里满是迷茫,“我总觉得,这跟我爹娘的旧事有关,可李俶什么都不肯说,好像在瞒着我什么,连我问起爹娘的画像,他都找借口岔开话题。”
谢采看着他低落的神情,心中一痛,刚想开口安慰,说“别怕,无论如何,我会陪你一起查个水落石出”,静室门外却忽然传来极轻而规律的脚步声,打断了室内温馨而略带忧伤的氛围。
两人几乎是同时警觉地抬眸望去。只见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玄色身影步入室内,正是凌雪阁的暗一,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玄色衣袍上还沾着暮春的凉意,与鬼山城的暖融融格格不入,连衣角都带着凌雪阁特有的肃杀感。
暗一面无表情,径直走到两人面前的案几旁。他先是动作轻缓地将一沓信笺整齐地放在谢采面前。那些信笺边缘有着轻微的磨损,折痕却被刻意对齐得一丝不苟,显露出整理者某种复杂的心绪。接着,他从怀中郑重取出那枚刻着“姬”字的玄铁令牌,以及那封盖着凌雪阁银印的信函,躬身行礼,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谢会长,姬台首,属下奉我家殿下之命,送还诸位信件,并转交令牌与信函。”
谢采的目光落在案上那些熟悉的信笺上,眉头动了一下——那是他过去数月中间断发出的、却石沉大海的音讯。
而姬别情的目光则牢牢锁在那枚玄铁令牌上,指尖刚触到冰冷的“姬”字,就像被烫到一样顿了顿。
暗一仿佛没有察觉他细微的异样,继续完成使命:“姬台首,这封密信,是我家殿下亲笔所书,嘱咐属下务必亲手交予您,还有这令牌,殿下说了,你收与不收,都是凌雪阁台首,”他的任务已完成,便不再多言,再次行礼后,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静室,留下满室的寂静和心绪各异的两人。
暗一离去后,静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暖炉里的银丝炭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缓慢移动的光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姬别情的视线从令牌移到那封封着银印的信上,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伸手拿起了那封信。指尖捏着信纸边缘,粗糙的纸质摩挲着指腹。
他拆开火漆,展开信纸。当目光触及信上那熟悉而凌厉的笔迹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猛地收缩——那是李俶的字迹,笔锋里带着他惯有的沉稳,却在某些字句上微微发颤,显是写信时心绪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