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血脉(第2页)
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信纸在他手中簌簌作响,仿佛有千钧之重。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过往的认知:
「别情吾弟:展信之时,你或许已在鬼山会,或许仍怨我截留书信、困你两月。然我所做一切,皆为护你——护你不被身世所累,护你不被谢采察觉破绽。你与叶芷柔,本是双生血脉。她十二岁那年染恶疾离世,你母亲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求我护你周全。彼时谢采初遇芷柔,已动真情,我见状心生一计:让你扮作芷柔接近他,既能让你在谢采身边得到庇护,也能借谢采之力查清当年芷柔患病的隐情——我始终怀疑,她的病与幽冥教的阴毒有关。你后来与谢采相伴的岁月,你以为是‘叶芷柔’在他身边,实则是你以女儿身相陪。秀秀的出生,源于你扮作芷柔时体质异变——双生血脉本就特殊,再加上谢采的月牙石护持,竟让你意外有了孕育的可能。盐矿谷你变作芷柔模样,非是墨长风邪术,而是双生血脉的本能觉醒。我一直未告诉你,是怕你无法接受自己半生扮演他人的事实,更怕你恨我利用你。如今你既已回到谢采身边,真相便不再是枷锁。你是姬别情,是凌雪阁台首,也是与芷柔共享血脉的亲人——往后路,你可自行抉择。李俶字」
姬别情彻底愣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信上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却如同天方夜谭,颠覆了他对自己全部的认知。他不是姬别情?他是叶芷柔?不,他是姬别情,却也曾是叶芷柔?那些模糊的、属于“叶芷柔”的记忆片段,那些对谢采莫名的熟悉与悸动,秀秀的身世……一切都有了答案,但这答案却如此残酷,如此荒唐!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神智,剧烈的情绪波动如同钥匙,瞬间撬动了他体内那神秘的双生血脉。他感觉那股熟悉的、彻骨的寒意再次从骨髓深处冒出,视野开始模糊、扭曲——姬别情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案几上,案上的药碗“哐当”一声摔落在地,青瓷碎片与药汁溅满了青砖,当归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却压不住他心头的惊涛骇浪。
“别情!”谢采见状,连忙起身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掌心传来的冰凉让他心头一紧,“你怎么了?别吓我!”他伸手探向姬别情的额头,只觉一片冰凉,再看向他眼底,只剩茫然与痛苦,连瞳孔都开始涣散,显是血脉觉醒引发的不适。
姬别情靠在谢采怀中,意识渐渐模糊,却仍死死攥着那封信,指腹将信纸捏得皱成一团。他张了张嘴,想说“这不是真的”,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最终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谢采抱着他瘫软的身体,心如同被冰锥刺穿,连呼吸都带着疼。他低下头,目光掠过姬别情毫无血色的脸,最终定格在那只即便失去意识也不肯松开的手上——那封惹祸的信,一角正从姬别情无力的指缝间露出来。
谢采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纸张,他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那封被捏得皱巴巴的信抽了出来。他展开信纸,目光仓皇地扫过,几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他的眼底——“双生血脉”、“扮作芷柔”、“秀秀的出生”……
一瞬间,谢采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原来,他与姬别情之间的羁绊,从一开始就带着这样的秘密;原来,秀秀的存在,竟藏着如此惊人的真相。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震撼与混乱,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人打横抱起,平放到床榻上。姬别情躺在那里,面容苍白脆弱,与平日那个凌厉果决的形象判若两人。
谢采坐在榻边,目光落在姬别情手腕上那副冰冷的玄铁锁铐上,他的指尖悬在锁孔上方,犹豫徘徊了许久,眼中闪过复杂难言的心疼与决断,终于还是从怀中摸出那枚小巧的钥匙。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锁铐应声而开。
谢采将解开的锁铐轻轻放在一旁的案几上,链身相互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当声。他看着姬别情毫无血色的唇,喉间泛起涩意——原来那些年“叶芷柔”眼底的温柔与锐利,那些与姬别情相处时莫名的熟悉感,都不是错觉;原来秀秀颈间的月牙石会与他的共鸣,不仅是血脉羁绊,更是跨越身份的牵连。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姬别情忽然轻轻哼了一声,眼睫在烛火下颤了颤,像是要醒过来。
谢采立刻俯身靠近,掌心贴在他的额头,触感一片冰凉,心不由得又揪紧了几分。
姬别情的意识如同在浓雾中穿行,混沌间,他似乎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寒意——不是双生血脉觉醒的冰寒,而是李俶信中真相带来的冲击。他猛地睁开眼,眼底还蒙着层水汽,视线落在谢采担忧的脸上时,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声音沙哑得厉害:“谢采……”
“我在。”谢采连忙应声,伸手想扶他,却被姬别情一个细微的躲闪动作避开。看着对方眼底清晰可见的慌乱、抗拒以及深切的痛苦,谢采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闷得发慌。他只能将声音放得极轻极缓,试图安抚,“别情,你听我说,信上的事……”
“别说了!”姬别情猛地打断他,双手死死攥着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而彻底失去血色,“那不是真的对不对?我是姬别情,不是叶芷柔,更不是……”他话说到一半,喉咙突然发紧,那些被刻意忽略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扮作“叶芷柔”时,谢采为他描眉的温柔;与谢采并肩作战时,莫名熟悉的默契;甚至秀秀出生时,他体内那股奇异的悸动……所有碎片拼凑在一起,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谢采看着他痛苦的模样,伸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锦被传来,带着安抚的力量:“别情,不管你是姬别情还是叶芷柔,你都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秀秀是我们的孩子,这不是秘密,是我们之间最珍贵的羁绊。”
姬别情的肩膀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突破了防线,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谢采的手背上,烫得惊人。他侧过头,看着案几上解开的锁铐,又转回来,望向谢采眼底那不容错辨的坚定与疼惜,喉间哽咽,声音破碎:“可我骗了你这么久……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没有骗。”谢采轻轻摇头,指尖温柔地拭去他眼角不断涌出的泪痕,“你对我的情意,对秀秀毫无保留的疼爱,这些年来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是真实存在的,做不得假。”他顿了顿,将那张皱巴巴的信纸再次拿起,递到姬别情面前,语气变得沉稳而有力,“李俶说,芷柔的病可能与幽冥教有关,我们可以一起查清楚,不仅是为了芷柔,也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秀秀。”
姬别情的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字迹上,久久没有移动。良久,他才缓缓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臂,接过了那封信。指尖再次触到冰凉的纸张,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声音虽然还带着刚哭过的浓重沙哑,却已然多了几分艰难的平静:“你……不怪我吗?”
“我只怪自己,没有早点察觉你的秘密,让你独自承受这么多。”谢采握紧了他的手,稍稍用力,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让两人如同过去无数次依靠彼此那样,并肩靠在床榻上,“锁铐我已经解开了,从今往后,它存在与否都已不再重要。因为我知道,无论前路如何,你都不会再离开我了。”
姬别情感受着两人紧密交握的手传来的温暖,看着谢采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深情,心底那片因真相而冻结的荒原,似乎终于照进了一丝暖光,眼底的慌乱与抗拒渐渐褪去。他轻轻点头,将头靠在谢采的肩上,声音轻得如同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嗯,不离开了。”
烛火渐渐燃到深处,蜡泪顺着灯台缓缓滴落,在案几上积成小小的琥珀色池。静室内,两人的呼吸渐渐平稳,偶尔有夜风从窗缝吹进来,带着暮春的暖意,拂过他们的发梢。那些藏在信里的秘密,那些跨越身份的羁绊,终于在这一刻,化作彼此眼中最坚定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