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你跑了再也不回来(第1页)
就在这室内一片刻意营造的寂静与窗外几人屏息的窥探之中,回廊的那一头,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清晰而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沉重而迅捷,隐隐还带着几分长途跋涉、马蹄踏过积雪后的疲惫与焦灼,每一步都仿佛重重地踩在了窗外偷窥几人和室内守护者的心尖之上。
陈徽的声音率先响起,带着几分刚刚完成传信任务的如释重负和故人重逢的由衷喜悦,语气激动:“姬先生,你终于回来啦!会长要是知道了,肯定……”
他的话语尚未说完,便被一道更加急切、甚至带着破音趋势的嗓音骤然打断!只见姬别情那抹鲜艳如火的劲装身影已如旋风般大步越过引路的陈徽,出现在回廊之中,衣摆扫过廊下台阶上尚未完全融化的残雪,留下了两道凌乱而湿漉的痕迹。他竟是一把死死抓住了陈徽的胳膊,用力之大,使得指节都因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声音里充满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焦灼与恐慌,嘶声问道:“陈徽,谢采呢?我收到池青川的信,说他危在旦夕,他人在哪?”
陈徽脸上那原本因重逢而自然流露的喜色,在听到这连珠炮似的追问后,瞬间凝固、僵硬,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闪烁了几下,避开了姬别情那灼热得仿佛要将他烧穿的目光,语气变得吞吐而犹豫,带着明显的心虚:“姬先生,会长他……会长他……”他张了张嘴,却迟迟说不出后续的话。
姬别情见他这般欲言又止、神色慌张的模样,心底那团不安的火焰瞬间爆燃,灼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剧痛起来!他猛地一下甩开了陈徽的胳膊,目光锐利地扫过回廊两侧,一眼便瞥见了静室窗棂透出的烛光。他的脚步下意识地变得更快,几乎是带着一股决绝的冲势,嘶声道:“他是不是在里面?!”话音未落,人已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静室的方向疾冲而去!
躲在静室窗下那片狭窄阴影里的海瀚、常宿等人,将这番对话听得真真切切,所有人的心在那一刻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破膛而出!海瀚反应最快,立刻用气声急促低喝道:“快,有人来了,躲起来!”他一把将叶秀秀护在身后,推着她往回廊拐角的假山后躲;白非人亦是强忍着膝弯处传来的阵阵刺痛,与善非善相互搀扶着,动作迅捷地钻进了旁边一丛生长得颇为茂密的耐寒灌木之中,枝叶晃动间,两人紧紧屏住呼吸;常宿则将虎头刀往身后一藏,贴着墙根溜到假山另一侧,只留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静室门口。
不过是短短几次呼吸的间隙,姬别情那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已然逼至静室门前!他甚至没有任何停顿,抬手便要用力推开那扇看似单薄的房门!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板的刹那,门内却抢先一步传来了池青川那故作沉稳、却难掩一丝紧绷的喝问声,带着十足的警惕意味,穿透门板传来:“门外何人?!”
“是我!姬别情!”姬别情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声音里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和深入骨髓的颤抖,他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已经“砰”地一声,用力推开了那扇并未从内部闩死的房门!挎在他腰间的焚海剑因这剧烈的动作而晃动,剑穗上缀着的那枚小小银铃,随之发出一连串清脆却杂乱的叮当响声,在这片死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惊心。
门开的瞬间,池青川的身影已如鬼魅般迅疾上前,恰好拦在了姬别情直冲床榻的路径之上。他玄色劲装下的肩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伸出的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拦意味,语气复杂万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姬别情,你怎么才回来?谢采他……”他说到这里,话语刻意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榻上的谢采,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继续道,“他近日身体不适,一直在静室休养,你别惊扰了他。”
姬别情哪里肯信,他一把推开池青川的手,径直往榻边走去。目光落在谢采身上时,他的心猛地一沉——谢采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玄色外袍随意搭在案几上。他快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探谢采的脉搏,声音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慌乱与恐惧,嘶声唤道:“谢采,你醒醒!我回来了,你别吓我!”
谢采的眼睫在烛火下轻轻颤动,像被夜风拂动的蝶翼,每一次开合都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虚弱。姬别情那声带着哭腔的“你别吓我”顺着耳廓钻进心底,搅得五脏六腑都泛起酸涩的暖意。他没有立刻睁眼,指尖在锦被下悄然蜷缩——指腹摩挲着被褥上细密的云纹,那是他昨夜辗转难眠时无意识留下的痕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对姬别情的牵挂与不安。
直到姬别情微凉的指尖即将触到他腕间脉搏时,谢采才缓缓睁开眼。眼底蒙着层刻意酝酿的水汽,将那份真实的急切与牵挂藏在朦胧之后,声音沙哑:“别情……你回来了?”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能清晰看到姬别情眼底的红血丝,那是长途奔波留下的疲惫,却让他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姬别情的动作骤然顿住,指尖悬在半空,看着谢采眼底熟悉的轮廓,滚烫的眼泪差点砸在锦被上。他喉间发紧,像是有团棉花堵着,费了好大劲才挤出一句:“嗯,我回来了。”
谢采已趁着姬别情分神的瞬间,左手猛地抬起。那截藏在锦被褶皱里的暗银色细链像是早与他心意相通,随着他的动作从被褥间窜出,链尾的玄铁锁铐“咔嗒”一声,精准地扣住了姬别情的右手腕——而锁铐的另一端,早已牢牢锁在谢采的左手腕上。一副锁铐紧紧地把两人连在一起,链身不长,恰好让他们的手腕能轻轻相贴,却又无法轻易挣脱。
“谢采,你这是做什么?”姬别情的声音里满是错愕,他试着轻轻挣了挣,锁铐却纹丝不动,玄铁的冰凉透过腕间皮肤传来,让他心头莫名发慌。方才赶路时的焦灼还没完全褪去,这突如其来的束缚一搅,竟生出几分无措,连带着声音都微微发颤。
谢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侧过身,目光落在两人交缠的锁铐上。
烛火的光落在链身,映出细碎的反光,忽明忽暗间,竟像是焚海剑与幽冥剑碰撞的星火。带着几分惊心动魄的暖意。谢采指尖轻轻蹭过锁铐内侧的纹路——那是他前几日特意让人打磨过的,特意磨去了所有棱角,就是怕磨伤姬别情的手腕。动作带着几分近乎偏执的温柔,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怕你跑了,再也不回来。”
这句话像根细针,狠狠扎在姬别情心上。他想起自己在凌雪阁被截留的那些信,想起李俶每次阻拦他回信时的借口,想起谢采独自承受阴毒折磨与牵挂的日夜,眼眶瞬间红了。“我怎么会跑?”他急得声音发颤,想伸手去碰谢采的脸,却被铁链拽得动作滞涩,指尖只能在半空微微停顿,“池青川说你危在旦夕,我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一路上连歇都没歇,你怎么不信我?”
谢采抬眼,眼底的虚弱渐渐褪去,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有后怕,有委屈,还有藏不住的在乎,像个受了委屈却不敢言说的孩子。“信,怎么不信?”他抬手,用没被锁铐束缚的右手指尖,轻轻擦去姬别情眼角的湿痕,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易碎的琉璃,“可你在凌雪阁的两个月,我写了七封信,每封都写满了鬼山会的近况,写我毒发时的模样,写秀秀又闹了什么笑话,却没收到你一句回信。我每天都让海瀚去门口等,连做梦都怕你出事,连你是否安好都不知道。”
链身随着两人的动作轻轻晃,发出细碎的“哗啦”声,在寂静的静室里格外清晰,像是在诉说着两人之间剪不断的羁绊。
池青川站在门边,将这一幕看得真切,眼底的戒备渐渐松了。他知道,这锁铐根本锁不住姬别情的身手——以姬别情的武功,若真要挣脱,这玄铁锁铐不过是摆设。可这锁铐能锁住两人之间的牵挂,能让谢采那颗悬了许久的心安定下来。
方才谢采特意让他准备锁铐时,眼底那抹“怕失去”的慌乱,比任何言语都更显真切。自己再留在这儿,倒成了多余的人。他无声地转身,玄色衣袍扫过门槛时没带起半分声响,只在出门前轻轻合上了木门,将满室的烛火与低语都妥帖地关在里面,像是在守护一份珍贵的秘密。
“咳咳,戏看完了,还不打算走?”池青川刚走出静室,一转身便瞥见回廊拐角处几个躲躲闪闪的身影。他握拳抵唇,刻意加重了咳嗽声,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正扶着冰凉廊柱、踮着脚尖,极力向静室紧闭的门扉方向张望的白非人,闻声吓得一个激灵,慌忙收回探出的身子。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如同晚霞浸染,她有些羞恼地瞪了身旁体型高大的常宿一眼,压低声音嗔怪道:“都怪你!好奇心比猫还重,非要拉着我们躲在这儿偷看会长和姬台首……这下可好,被池殿主逮个正着,脸都丢尽了……”她边说边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赤色衣袖,试图掩饰被抓包的尴尬。
善非善一贯沉稳的黝黑面庞上也掠过一丝不自在,他抬手掩饰性地轻咳一声,目光游移,不敢与池青川带着了然神色的眼神对视。“属下失礼,这就告退。”他率先抱拳,声音低沉,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迈着惯常沉稳却比平日稍快的步子,沿着回廊阴影处悄然离去,墨黑色的身影很快融入渐深的暮色中。
常宿挠了挠后脑勺,发出几声“嘿嘿”的干笑,古铜色的脸上也难得显出几分赧然。他自知是提议偷看的主犯,此刻被池青川点破,更是心虚,连忙接口:“啊对对,走了走了,练武场还没收拾呢!”说着,他弯腰捡起方才因紧张而再次掉落的虎头刀,也顾不上拍打刀鞘上沾的灰尘,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上善非善。银白劲装的下摆随着他略显仓促的步伐扫过青石板,确实带起了一阵小小的、裹着尘土的旋风。
唯独叶秀秀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着离开。小姑娘像只灵巧的小猫,从假山后那片浓重的阴影里“嗖”地钻了出来,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池青川身边。她伸出那只还沾着点糖霜残渍的小手,紧紧拽住池青川玄色衣袍的衣袖,用力晃了晃,仿佛这样能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她仰起小脸,日光下,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眉头困惑地皱成了一个小疙瘩,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池哥哥,”她的小嘴巴张了又合,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半天才组织好语言,奶声奶气地问,“爹爹和姬叔叔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把手用手链链绑在一起呀?是……是一种新游戏吗?像秀秀和丫丫玩翻花绳那样?”她努力思考的模样,小脑袋歪着,手指还无意识地比划了一下,那副纯粹的稚拙神态,像极了她初学写字时,对着复杂笔画发愁的可爱样子,让人看得心头发软,不忍苛责。
池青川低头看着身边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人儿,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如同春雪初融。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叶秀秀齐平,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触手是一片细滑温暖。“秀秀真聪明,猜对了一点,”他的声音放得很缓,带着一种引导的温和,“不过呢,那不是游戏,是一种……很重要的约定。就像拉钩钩一样,表示说话算话,永远不分开。”他顿了顿,牵起叶秀秀那只小手,站起身,“走吧,我们先回西厢去。你爹爹和姬叔叔他们……有好多好多很重要的悄悄话要说,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打扰他们,好吗?”
叶秀秀仰着小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小脑袋。对她而言,“约定”、“拉钩钩”、“不分开”这些词是美好而郑重的。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大人说悄悄话要用手链链绑着,但池哥哥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她乖巧地让池青川牵着一只手,另一只小手却自然而然地、信任地伸向不远处那个虽然也跟着挪动脚步,却仍不时担忧地回头望向静室方向的高大身影——海瀚。
“大哥哥!”她的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雀鸟,“我们也一起回去呀!秀秀饿了,想吃桂花糕!”
海瀚原本还凝神试图捕捉静室内是否还有不寻常的动静,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听到叶秀秀这声呼唤,他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快步上前,平日里刚毅的面部线条在面对小姑娘时也变得格外柔和。“好,”他应道,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这就带秀秀去吃桂花糕。”
于是,叶秀秀心满意足地一手牵着沉稳的池青川,一手牵着可靠的海瀚,小脑袋快活地左转转,右看看,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露出几颗珍珠般的小白牙。眼底亮晶晶的,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满足感——在她简单快乐的小小世界里,只要这些她最喜欢、最依赖的人都平安地聚在身边,热热闹闹的,便是天底下最顶顶开心的事情了。至于刚才偷看被抓包的那点小小紧张,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只惦记着甜甜的桂花糕了。
静室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伴着铁链偶尔的轻响,还有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将这份静谧衬得愈发清晰。
姬别情看着谢采眼底的红血丝,明白这锁铐不是禁锢,而是谢采藏在冷硬外表下的脆弱,是他害怕再次失去的执念。他不再挣扎,反而微微倾身,将两人连在一起的手腕往谢采身边靠了靠,让彼此的皮肤能更紧密地相贴,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声音放得极柔,像是在哄受了委屈的孩子:“是我不好,让你等了这么久。你写的信被李俶截了,我写的回信也被他扣下了。后来察觉不对,想偷偷离开,却被他派人看着,直到收到池青川的急信,我才趁机冲了出来。我……”
“我知道。”谢采打断他,指尖轻轻捏了捏姬别情的手腕,像是在确认他真的在身边,“池青川都告诉我了,说李俶故意截留信件,还想把你留在凌雪阁。”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姬别情腰间的焚海剑上——剑穗上的银铃还沾着旅途的风尘,剑鞘上甚至还有几道细微的划痕,显然是赶路时不小心蹭到的,“我不是怪你,是怕。怕你再像上次那样,为了找焚心解药独自闯西域雪山,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怕你为了护我,去找墨长风算账,陷入险境;更怕……怕你哪天突然消失,我连找你的方向都没有。”
姬别情的心像被温水浸过,所有的委屈与不解都化作了心疼。他缓缓俯身,额头轻轻抵着谢采的额头,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满是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谢采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姬别情身上的冷梅香,再加上烛火的暖意,在锁铐的羁绊中愈发浓郁。“不会的,”他轻声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后去哪我都跟你说,绝不偷偷离开。要闯险地我们一起闯,要挡阴毒我们一起挡,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锁铐你要是喜欢,咱们就戴着,等你什么时候放心了,觉得我不会跑了,再摘下来。”
谢采的眼底瞬间亮了,像落了星子,原本黯淡的眼眸里充满了光彩。他抬手,用没被锁住的右手轻轻抱住姬别情的腰,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像是在拥抱失而复得的珍宝。铁链被拉得微微绷紧,却恰好将两人的距离缩到最近,连彼此的心跳声都能清晰地传到对方耳中,一快一慢,却格外契合。“好,”他应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那这锁铐,就先戴着。”
烛火渐渐燃到末尾,蜡泪顺着灯台缓缓滴落,在案几上积成小小的琥珀色池,像是在为这份羁绊留下见证。两人靠在一起,手腕被锁铐连得紧密,没有再说话,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显默契。偶尔有夜风从窗缝吹进来,吹动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紧紧相依,再也无法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