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悄悄跟过去瞧瞧(第1页)
谢采指尖骤然一松,那柄伴随他多年的幽冥剑脱手而出,裹挟着他掌心因方才激斗而未散的体温,在空中划出一道冷静而精准的弧线。乌木剑鞘上的暗纹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下流转着幽光,仿佛将漠北风沙淬炼出的所有锋芒都内敛其中,剑身带着不容错辨的沉猛力道,破空飞向池青川。
池青川眼疾手快,玄色劲装袖口随意挽着的褶皱尚未抚平,已伸臂稳稳接住。指腹触到剑鞘暗纹的刹那,谢采握剑时留下的温热顺着指尖蔓延,连纹路里嵌着的漠北细沙都清晰可辨,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练武场交锋时的凌厉气劲。他手腕微沉,卸去剑身惯性,剑穗上的银铃轻轻晃了晃,却被他刻意收住声响,只余一道极淡的气流掠过耳畔。
“陈徽,去看看他到哪了,稍微拦一下。”谢采的声音响起,已不复练武时的沉稳内敛,尾音里裹挟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促,如同被骤然掠过的疾风掀起的衣角,不经意间泄露了心底翻涌的波澜。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去解玄色外袍的玉带——玉带扣解开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在这因突如其来的消息而陷入诡异寂静的练武场上,显得格外清晰刺耳。玄色外袍随着他的动作顺着肩头滑落少许,露出了内里所穿的素白中衣,那衣料上甚至还沾染着刚才练武时溅上的细小沙粒,但这微末的凌乱丝毫未能影响他动作间的利落与决断。
陈徽刚躬身应了声“是”,甚至来不及完全直起身子,便已利落转身,脚下一点,身影迅疾地朝着练武场外掠去。
谢采不再迟疑,迈步便朝着练武场的侧门走去。玄色衣袍的下摆随着他迅捷而沉稳的步伐扫过被阳光晒得滚烫的青石板,带起地面上细碎的沙粒轻微滚动。他的步伐虽快,每一步却都踏得极稳,如同踩在无形的战鼓点上,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气魄。
“青川,”他头也未回,声音裹挟着掠过场边的暖风,清晰地送入池青川耳中,字句简短,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按计划行事。”风卷着他的话音,掠过场边那丛丛耐旱的沙棘,惊得几片早已干枯的细小叶子簌簌落下,恰好飘零在池青川的脚边,无声无息。
池青川紧握着手中的幽冥剑,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冰冷的剑鞘暗纹上反复摩挲,剑穗上的银铃又极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依旧寂然无声。他侧过头,目光扫向仍僵立在原地、脸上写满惊愕与茫然的海瀚,玄色劲装下的肩线绷得笔直,语气沉静如万丈深潭,不容置喙:“海瀚,带秀秀回西厢,好生看顾。”话音未落,他已提步跟上谢采,玄色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侧门的阴影里,只余下青石板上未散的剑风,顺着那方向往静室蔓延,似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无形的轨迹。
场中瞬间静了下来,连风掠过槐树叶的沙沙声都变得清晰。海瀚握着龙雀刀的手还僵在半空,刀鞘上的反光晃得人眼晕,方才与谢采交锋时的劲气仿佛还残留在指尖,让他一时回不过神。常宿刚捡起的虎头刀“哐当”一声又掉在地上,铁刀与青石板碰撞的脆响打破了凝滞,他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却没说出半个字——满心都是对谢采突然转变的疑惑,练武场上的锐气瞬间消散,只剩下茫然。
善非善忍着胸口的闷痛,伸手将跪倒在地、秀眉紧蹙的白非人缓缓搀扶起来。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茫然与惊疑。白非人一手揉着仍在隐隐作痛的膝弯,指尖似乎还能清晰感受到被谢采那巧妙一脚踢中时传来的酸麻感,她借着善非善的力道,略显踉跄地走到海瀚身边,极力压低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探究与不安:“会长他们有问题。”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海瀚的胳膊,力道轻得像羽毛,“按计划行事?什么计划?咱们怎么不知道?”
这话刚落,叶秀秀就拽着海瀚的衣摆凑了过来。她小手里那根宝贝糖葫芦早已不知丢到了何处,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竹签还被她无意识地捏着,竹签头上沾着点儿亮晶晶、尚未完全融化的糖霜,显然是方才看得激动时不小心蹭上的。她仰起小脸,那双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子,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声音里充满了孩童特有的急切与好奇:“大哥哥,爹爹和池哥哥他们干嘛去了?是不是姬叔叔回来啦?“
海瀚低下头,撞上叶秀秀那双清澈见底、写满了纯粹期待的大眼睛,那目光清澈得让他根本无法硬起心肠拒绝。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侧门的方向——那里早已没了谢采和池青川的身影,只有风卷着槐树叶的沙沙声,似在催促,又似在隐瞒。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犹豫仅仅持续了片刻,终究还是抵不过叶秀秀那灼灼的目光,同时也压不下自己心底如同潮水般翻涌升腾的巨大疑惑,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叶秀秀的耳边说道:“我们……悄悄跟过去瞧瞧?”
“当然要去!”常宿第一个应声,弯腰捡起虎头刀就往侧门走,银白劲装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风,“会长神神秘秘的,肯定有事儿瞒着咱们!”善非善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一边继续扶着行动略有不便的白非人,一边迈步跟上,他的脚步放得极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惊动了前方或许并未走远的人。
海瀚见状,只得无奈地低叹一口气,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叶秀秀抱了起来。他动作极为轻柔,特意避开了小姑娘那只还沾着些许黏腻糖霜的小手——既担心那糖霜弄脏了自己玄色的劲装,更怕抱得不舒服让这娇嫩的小人儿感到不适。“好,那我们跟上去看看,”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既是对叶秀秀说,也是在提醒其他几人,“脚步都放轻些,千万莫要惊动了会长和池青川。”
几人于是屏息凝神,沿着侧门后的曲折回廊,悄悄地向前移动。脚下打磨光滑的青石板被他们极其谨慎的脚步踩过,发出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沙沙”声,这声音与回廊外侧风吹过沙棘丛发出的自然声响混杂在一起,倒也不算突兀。
叶秀秀乖巧地趴伏在海瀚宽厚的肩头上,一双小手紧紧抓着他衣领处坚韧的布料,小脑袋却不安分地时不时探出来,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与紧张,朝着回廊前方的昏暗处张望,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得又轻又缓,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弄出的动静会暴露了大家的行踪。
白非人则半靠在善非善坚实的臂膀上,膝弯处传来的阵阵抽痛让她每走一步都忍不住轻轻吸气,但她依旧咬牙坚持着,目光如同最警惕的哨兵,不断扫过回廊两侧那些光线难以企及的阴暗角落,提防着任何可能突然出现的意外。常宿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他那柄颇为沉重的虎头刀此刻被他随意地斜挎在腰间,但他的耳朵却如同最机敏的猎犬般高高竖起,全力捕捉着前方可能传来的任何一丝一毫的声响,哪怕是风吹落叶的微声也不放过。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前行,直至走到静室所在的院落附近。远远地,便瞧见静室那扇雕花木窗的窗棂缝隙间,透出一点微弱而摇曳的烛光,在那日渐西斜、光线逐渐昏暗的天色里,泛着一圈朦胧而暖黄的光晕,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海瀚立刻抬起一只手,示意身后几人停下脚步,并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轻轻地将怀中的叶秀秀放下,让她站在自己身后,然后才极其小心地、缓缓地探出半个脑袋,朝着那扇透出灯光的窗户内里望去。
只见静室之内,谢采已将身上那件玄色外袍随意地褪下,搭在了一旁的紫檀木案几之上,外袍上沾染的练武场细沙簌簌落下,在光洁的案面留下了几点浅淡的痕迹。他迅速蹬掉了脚上的靴子,动作间带着一丝罕见的仓促,和衣躺倒了在那张铺着素色锦褥的床榻之上,并顺手拉过一旁的锦被,一直盖到了自己的胸口位置。他双眼紧紧闭合,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色在刻意调整的呼吸和昏暗的光线下,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整个人一动不动,俨然一副沉疴难起、陷入昏睡的虚弱模样。
而池青川,则手持着那柄幽冥剑,迈着刻意放缓的步子,沉稳地走到墙边那座古拙的梨花木剑架旁,动作轻缓地将长剑横置于剑架之上。剑鞘末端与坚硬的木架接触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咔嗒”轻响。随即,他倏然转身,走回到床榻边,如同瞬间化作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般,垂手默然立于榻前。他的身形挺拔如松,但那双锐利的眼眸却如同最警惕的鹰隼,目光不时地、极其隐蔽地扫过紧闭的窗扉和门扇,周身都弥漫着一种蓄势待发的戒备气息,显然是在全力守护着榻上“昏睡”的谢采,防备着任何可能突如其来的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