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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八书二史1(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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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说过这样一句话:“作史如作画,必先设构背景;读史如读画,最要注察背景”。[11]这话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我们作史也好,读史也好,总要有一个全局的看法;如果只把眼睛盯着历史“画面”上的某一个局部,那就看不清历史的全貌,因而也就很难把握历史发展的特点。

“八书”“二史”的纪、传、志给我们描绘了一幅什么样的历史“图画”呢?

一是南北间的战与和。“八书”“二史”帝纪,以及《宋书·索虏传》,《南齐书·魏虏传》,《魏书》里的《刘裕传》《萧道成传》《萧衍传》等,集中地记载了170年中南北朝间或战或和的政治形势。

南北间的战争(当时的统治者或称“北伐”,或称“南伐”),断断续续,直到隋朝南下灭陈,才算结束。

宋文帝刘义隆早有“北伐”之志,很想效法西汉名将霍去病封狼居胥的英雄壮举。元嘉二十七年(450年),他派王玄谟率军“北伐”。两军主力战于滑台,宋军大败。接着,魏太武帝拓跋焘亲自“南伐”,直抵长江北岸。拓跋焘在瓜步山(今江苏南京六合东南)建立“行宫”,隔江虎视宋都建康(今南京市)。宋文帝登烽火楼北望,认识到自己的这次“北伐”是个失误。于是双方言和。次年,魏军退,“掠广陵居人万余家以北”,其“所过州郡,赤地无余”[12]。赵宋时,爱国词人辛弃疾在一首词中嘲笑了宋文帝的这次“北伐”:“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惶北顾!”

天监四年(505年),梁武帝派宗室临川王萧宏“北伐”。萧宏是梁武帝的六弟,故“所领皆器械精新,军容甚盛,北人以为百数十年所未之有”[13]。但是,这支号称“百万之师”的大军,进至洛口后,即畏惧不前。诸将求战,萧宏不允。吕僧珍进言说:“知难而退,不亦善乎!”萧宏甚以为是。“魏人知其不武,遗以巾帼(古代妇女的头巾和发饰)。北军歌曰:‘不畏萧娘与吕姥,但畏合肥有韦武。’”韦武即指韦叡,梁朝名将。萧娘和吕姥,是对萧宏和吕僧珍的侮称。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梁军惊恐,不战自溃,“弃甲投戈,填满水陆,捐弃病者,强壮仅得脱身”[14]。梁军洛口之败,成为南北笑料。

上举二例,可以窥见南北间战争的一般情况。清人赵翼《廿二史札记》卷十三“南北史两国交兵不详载”条,以《魏书》为线索,列举南北间一系列战争,颇可参考。

南北间的关系并非都是剑拔弩张,兵戎相见,也还存在着通使与和好的一面。据《魏书》诸《岛夷传》所记,宋、齐、梁三朝派往北魏与东魏的使臣,有姓名可考者达六七十人次,而对方亦“遣使报之”。《宋书·索虏传》也说:“索虏求互市……时遂通之”,“虏复和亲,信饷岁至,朝廷亦厚相报答”云云。《南齐书·魏虏传》写道:齐武帝萧赜时,“岁使往来,疆场无事”;孝文帝时,南使每至,“亲相应接,申以言义。甚重齐人,常谓其臣下曰:‘江南多好臣’”。

南北间的这种通使关系,在统治阶级中已成为一件大事。《北史·李崇传》附《李谐传》记:“既南北通好,务以俊乂相矜,衔命接客,必尽一时之选,无才地者不得与焉。梁使每入,邺下为之倾动,贵胜子弟盛饰聚观,礼赠优渥,馆门成市……魏使至梁,亦如梁使至魏”,一时风尚如此。《南齐书·魏虏传》说:“永明(齐武帝年号)之世,据已成之策,职问往来,关禁宁静。疆场之民,并安堵而息窥觎,百姓附农桑而不失业者,亦由此而已也。”可见,南北通好,又不仅仅是统治集团之间的事情,它与国计民生都有紧密的联系。

二是民族融合的加深。北魏、东魏、西魏是鲜卑族拓跋部建立的政权,北周是鲜卑族宇文部建立的政权,北齐是鲜卑化的汉人建立的政权。《魏书》《周书》和《北齐书》集中地反映了这五个皇朝的兴衰史。主观的历史是客观的历史的反映。如果我们用这个观点来读这几部史书,就会较深刻地认识到:南北朝时期,我国北方和西北方广大少数民族地区的历史,在大踏步地前进。

北魏在历史上存在了近一个半世纪,这是鲜卑族和其他一些北方民族的历史发生深刻变化的过程。《南齐书·魏虏传》说:“佛狸(拓跋焘字佛狸)已(以)来,稍僭华典,胡风国俗,杂相揉乱”;其“宫室制度”,系汉人蒋少游制定;后又以汉官王肃“制官品百司,皆如中国”;等等。这样的记载,我们在《魏书》的《高祖纪》《李冲传》《食货志》《刑罚志》《官氏志》等篇中,都可以看到。其中,冯太后和孝文帝的经济、政治、文化、习俗的改革,则是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历史的进步,往往要通过对它的发展过程的连续性做比较深入的考察,才能被人们看得更加清楚。如果我们把《魏书》《北齐书》《周书》中记述的鲜卑族在政治、经济、文化、习俗上的种种变化,跟《三国志·乌丸鲜卑传》和《后汉书·乌桓鲜卑传》的记载加以比较的话,我们就会看到:在这二三百年中,鲜卑族的历史取得了何等伟大的进步!其实,这又不只是鲜卑族的进步。匈奴人的汉和前赵、羯族人的后赵、氐族人的前秦、羌族人的后秦,都有这样的共同经历。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北魏冯太后和孝文帝的改革,可以认为是自东汉末年以来,匈奴、鲜卑、羯、氐、羌等族同汉族不断走向融合的历史趋势的总结。这种民族的大融合,还生动地体现在北魏末年各族人民的大起义中。

三是江南经济的发展。《宋书》卷五十四后论中有这样一段话:

江南之为国盛矣!……地广野丰,民勤本业,一岁或稔,则数郡忘饥。会土(会稽)带海傍湖,良畴亦数十万顷,膏腴上地,亩直一金,鄠(今陕西户县)、杜(今陕西西安长安区南)之间,不能比也。荆城(荆州)跨南楚之富,扬部(扬州)有全吴之沃,鱼盐杞梓之利,充仞八方,丝绵布帛之饶,覆衣天下。[15]

这里写的是宋武帝时期的江南景象。《陈书》卷五《宣帝纪》录太建四年(572年)诏书,其中也有“良畴美柘,畦畎相望,连宇高甍,阡陌如绣”的话,说的是梁末以前的江南景象。

如果把这些记载,跟司马迁笔下“火耕而水耨”“无积聚而多贫”“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16]的江南作个比较,南北朝时期的江南经济已大大发展了。这个变化是怎样神奇般地出现的呢?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这里,我们不妨读一读《宋书·州郡志》:

自夷狄乱华,司、冀、雍、凉、青、并、兖、豫、幽、平诸州一时沦没,遗民南渡,并侨置牧司,非旧土也。[17]

下面还有许多诸如“淮南民多南度”“民南度江者转多”“淮北流民,相率过淮,亦有过江”“中原乱,北州流民多南渡”的记载,以及出现了大量的“侨置”州、郡、县。

可见,东晋、南朝以来,北方大量人口南下,已成了一个重要的历史现象。有人根据《晋书·地理志》和《宋书·州郡志》研究推算:刘宋时有户籍南迁人口约占西晋北方人口的1/8,约占刘宋时南方人口的1/6。其中,扬州所集南迁的人最多,占全部南迁人口总数的半数以上[18]。这些南迁人口、增加了南方的劳动力,带来了北方先进的生产技术和生产经验,同南方劳动人民相结合,利用南方良好的自然条件,于是创造出新的生产力。这是江南经济得以迅速发展的基本原因。

五、社会风貌

“八书”“二史”非常突出地反映了南北朝时期的社会风貌。这里着重举出两个方面。

一个方面是推重门阀。这是时代打在《魏书》《宋书》和《南史》《北史》上面的深刻的印记。

从编撰形式来看,《魏书》和《南史》《北史》都大量地采用了家传。前者是附传的人数多,凡兄弟、子侄、族人,动辄以三四十或五六十数。后者除了同样采用家传形式外,还打破了朝代的界限。魏晋南北朝时期,门阀地主以重视婚宦来保持自己的特权地位,因而也就必然重视作为婚宦的依据的家谱。《魏书》和《南史》《北史》为门阀地主作传,或直接取材于家谱,或仿照其形式,都会使门阀地主感到满意的。从编撰思想来看,《魏书·官氏志》和《宋书》在对传主人物的刻意选择上,都反映了作者浓厚的门阀观念。《魏书·官氏志》除了叙职官外,后半部分专叙氏族,这在以前的各史中是罕见的。《官氏志》记载了太和十九年(495年)孝文帝厘定姓族的诏书,规定皇室以外的八大姓,可与北方汉族崔、卢、李、郑四大姓相侔,最终完成了鲜卑贵族的门阀化。《宋书》列传半数以上都是为门阀地主立传,而作为士族冠冕的王、谢二姓,就有20余人入传。当然,对门阀地主的溢美之词,各书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

存在决定意识。我们不能要求魏收、沈约、李延寿等人脱离当时的政治、风习来写历史。魏收撰《魏书》时,还曾受到一部分门阀贵族的反对;沈约生活在门阀观念极重的齐、梁之际;在李延寿著书的年代,唐太宗、武则天还都在设法同门阀做斗争;等等。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怎么能要求他们的历史著作不带上时代的印记呢!清人王鸣盛曾激烈地指摘李延寿“如此作史,无理取闹而已”[19]。我们的认识应当比王鸣盛来得更深刻一些。

另一个方面是崇尚佛教。《魏书·释老志》也是当时的社会风貌的真实记录。《释老志》论说佛、道二教,而以佛教为主。它是北魏佛教的兴衰史。

《释老志》记:北魏统治者大多崇尚佛教。早在天兴元年(398年),道武帝拓跋珪就下诏宣扬佛教“信可依凭”,下令在京城修建佛寺。沙门法果因得拓跋珪礼重,把拓跋珪比做“当今如来”,“遂常致拜”。法果说:“我非拜天子,乃是礼佛耳!”从这里,可以看到统治者和佛教徒的互相利用。明元帝拓跋嗣希望“沙门敷导民俗”,帮助他统治人民。太武帝拓跋焘因发现僧寺秽行,下诏斥“胡神”,毁僧寺。文成帝拓跋濬时又尽行恢复。宣武帝拓跋恪笃信佛理,每年在禁中亲讲经论,广集名僧,标明义旨,由沙门条录,称为《内起居》。孝明帝正光(520—525年)以后,“天下多虞,王役尤甚,于是所在编民,相与入道,假慕沙门,实避调役,猥滥之极,自中国之有佛法,未之有也。略而计之,僧尼大众二百万矣,其寺三万有余”。统治者要用佛教“敷导民俗”,而人民则把僧寺当作“避难所”。

其实,僧寺并不是人民的“天堂”。在那里,等级的森严和阶级的对立,与世俗无异。有了大量的土地和劳动力,僧侣地主和世俗地主并无二致,而寺院经济也就成了封建经济的一种特殊形式。

南朝统治者中梁武帝是佞佛的典型代表。《魏书·岛夷萧衍传》说他不仅大建僧寺,还“曾设斋会,自以身施同泰寺为奴,其朝臣三表不许,于是内外百官共敛珍宝而赎之”。臣下奏表上书都称他为“皇帝菩萨”。其发昏、出丑皆类此。

在僧寺香烟弥漫着大江南北的迷雾之中,生活在齐、梁之际的伟大无神论思想家范缜(约450—约510年),勇敢地向佛教经论宣战。梁武帝天监六年(507年),范缜发表了不朽的《神灭论》,对佛教谎言作了无情的批判,从而震动了显贵和佛坛。梁武帝为此下诏,令大僧正法云邀集朝贵及名僧64人,与范缜辩难。范缜“辩摧众口,日服千人”[20],始终没有在理论上退却。《梁书·范缜传》全文记载了《神灭论》,《南史·范云传》附《范缜传》补充了范缜不愿“卖论取官”的千古名言,二者相得益彰,显示了这位朴素唯物论者的坚定信念和高尚情操。

重门阀,崇佛教,是南北朝时期门阀地主腐朽、空虚、没落的表现,反映了一种衰颓的社会风貌。而广大人民的为佛教所欺骗,则是阶级压迫、民族压迫所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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