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说帝王略论的历史比较方法1(第3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先生曰:神武(按:指高欢)潜谋于永安之际,致捷于韩陵之间,冲天之势,固足伟矣。至于垂翅玉壁,税驾晋阳,雄图不展,智勇俱困。然进为徇魏之臣,退作肇齐之主,奇才大节,亦有可称焉。[26]

周文帝有“奇谋长算”,齐神武是“奇才大节”,都有足可称道的地方;同样,周文帝有“顾命”之失,齐神武也有“智勇俱困”之时。可谓各有其长,亦各有所短。作者这样比较和评论历史人物的方法,是顾及一个人的全貌的,因而是可取的。

在关于“才略”“智略”的比较当中,作者认为它们也只有在一定的客观条件下才能给人们带来成功,也就是说,任何“奇才”都不能脱离一定的客观情势而发挥作用。这个见解是很高明的。作者论司马懿的“文武之略”和诸葛亮的“节制”,就表明了他的这种见解——

公子曰:诸葛亮冠代奇才,志图中夏,非宣帝(按:指司马懿)之雄谋妙算,其孰能当斯劲敌者乎?!

先生曰:宣帝起自书生,参赞帝业,济时定难,克清王道,文武之略,实有可称。然多仗阴谋,不由仁义,猜忌诡状,盈诸襟抱;至如示谬言于李胜,委鞠狱于何晏,愧心负理,岂君子之所为?以此伪情,形之万物!若使力均势敌,俱会中原,以仲达之奸谋,当孔明之节制,恐非俦也。[27]

作者通过这一段议论表明:在蜀、魏较量当中,蜀败魏胜的历史结局,并不是司马懿的“雄谋妙算”起到的根本的作用,而是双方实力不等所致。作者是高度评价诸葛亮的“节制”的,但也认为他无力改变这种历史的结局;作者也肯定司马懿的“文武之略”所起的作用,但并不赞赏他的“文武之略”的种种表现形式。这些,显示了作者把历史比较与历史评价结合起来的意向和特色。他比较和评论北齐后主、北周宣帝的“昏乱”与误国,也具有这种特色。[28]

五、历史比较的意识和历史比较的标准

本文开始已经提出,从作者运用历史比较的方法来看,已显示出作者在这方面的自觉意识。本文以上所做的这些论述和引证,说明这个看法不是没有根据的。

作者的这种自觉意识的最明显的表现,是他在《帝王略论》中所做的一系列从历史比较的角度的设问。如:

——伊尹相成汤于前,傅悦佐武丁于后,二人功业,孰者为优?

——后汉衰乱,由于桓灵,二主凶德,谁则为甚?

——晋景、文兄弟递居宰相,二人功德,孰为先后?

——中宗(按:指晋元帝司马睿)值天下崩离,创立江左。俱为中兴之主,比于前代,功德云何?

——中兴之政(按:指东晋),咸归大臣,惟孝武为君,威福自己,外摧强寇,人安吏肃,比于明帝,功业何如?

——宋高祖诛灭桓玄,再兴晋室,方于前代,孰可比伦?

——(南朝刘宋)孝武、明帝二人,孰贤?

——人君修道,与匹庶殊乎?

——陈高祖起自草莱,兴创帝业,近代以来,可方何主?

——陈文、宣二帝,功德云何?

——魏之孝文,可方何主?

——(北齐)武成传位,可与魏献文俦否?

——(北齐后主)高纬昏乱,匹与周之天元(按:指北周宣帝),孰者为愈?

——高氏负河海之利,周人固崤函之险,论其智略,孰者为优?

——隋文起自布衣,据有神器,西定庸蜀,南平江表,比于晋武,可为俦乎?

在《帝王略论》中,有这么多带有比较性质的设问,绝非偶然。这说明,作者在撰写此书时,是自觉地考虑到采用历史比较的方法的。否则,将无法解释作者的这种撰述形式和提出问题的方法。

中国古代史学历来重视历史的借鉴,而讲借鉴就往往离不开历史比较的方法。这在中国史学上起源很早。《尚书·无逸》强调统治者只有兢兢业业,“不敢荒宁”,才能“享国”长久。它记周公的讲话,考察了殷代诸王在这方面的经验和教训,又追述了周代先王在这方面做出的榜样,就包含着历史比较的思想。《左传》的“君子曰”常以古代经典的教导来衡量和评价当时人的行为,这也包含着历史比较的思想。如:“君子曰:《商书》所谓‘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者,其如蔡哀侯乎!”[29]“《商书》曰,‘无偏无党,王道****’其祁奚之谓矣。”[30]“君子曰:惠王知志。《夏书》曰,‘官占唯能蔽志,昆命于元龟’,其是之谓乎!《志》曰,‘圣人不烦卜筮’,惠王其有焉。”[31]这在《左传》里有多处运用。司马迁撰《史记》,意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他关于古今比较,盛衰比较,人物比较,尤其是关于秦、汉比较,楚、汉比较,有很丰富的思想,也采用了多种比较的方法。白寿彝先生在20世纪60年代写的《司马迁寓论断于序事》一文,特意写了“两两对照”一节,生动地揭示了司马迁运用历史比较的方法[32]。《史记》以后,这方面的例子就更多了。可见,在中国史学上,历史比较的思想是有一个长时期的发展过程的。《帝王略论》的作者在这方面的自觉意识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把比较的问题提得十分鲜明;二是集中于对历代君主的比较,从而给人以明确的认识和深刻的印象。这也是此书的特点所在。

至于说到《帝王略论》在历史比较方面的标准,因其所比多是历史人物,且又多是君主,间或也涉及个别执掌国是的大臣,因而多注意于他们的“功德”“功业”、重大政治举措以及他们个人的“智略”和才能。前者着重于客观效果的评价,后者注意于个人修养的分析,而这二者又不是可以截然分开的。这些,从本文所做的引证可以看得很清楚。从更深一层的意义来说,作者在历史比较的标准方面,还有两点是值得提出来的。第一点,是注意到历史评价标准和道德评价标准的区别,这从作者以司马懿与诸葛亮的相比中看得尤其清楚。第二点,是儒、释、道融合、汇聚的文化意识。作者以佛教与儒家思想相比较,认为:“至于凡俗之法,则有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是为六波罗蜜,与夫仁、义、礼、智、信,亦何殊焉?!”[33]他在讲到释、道二教的社会作用时,实际上也是以它们跟所谓“王化”“舆俗”相比较。他说:“释氏之法,则有空而无滞,人我兼忘,超出生死,归于寂灭,象外之谈也。老子之义,则谷神不死,玄牝常存,长生久视,腾龙驾鹤,区冲之教也。至于止恶尚仁,胜残去杀,并有益于王化,无乖于舆俗。”[34]因此,他不赞成周武帝毁道灭佛之举,认为那简直就像“井蛙观海”一样可笑、可叹。这种观念,很鲜明地反映了当时的文化背景和时代特点。从史学的发展来看,这样的文化意识,表明佛学已相当深地渗透于史学之中。

最后,我要说明的是:本文主要是对《帝王略论》一书的历史比较方法做初步的介绍和探讨,而对于它的许多具体论点的评价,虽亦有所涉及,但终非本文重点之所在。

[1]原载《史学月刊》1987年第3期,收入本书时略有修改。

[2]参见黄永武:《敦煌宝藏》第123册,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86年,第63~67页。

[3]参见赵蕤:《长短经》,今有读画斋丛书本。赵蕤,两《唐书》无传,孙光宪《北梦琐言》卷五、《新唐书》卷五十八《艺文志·杂家类》有简要介绍。

[4]《唐文拾遗》卷十三辑《帝王略论》佚文,出自《长短经》者凡9首,其第7首首书“缺”者,乃出于《长短经》卷二《君德》篇注文;此9首,为《通历》卷四至十所无。出自《通历》者凡39首,实应合并为34首。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