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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略论(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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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君之度量”不同于种种“奇才”的地方,在于前者应建立在很高的道德素养和政治素养之上,因而能产生影响于社会的“仁惠之德”。在封建社会里,君主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虞世南提出“人君之度量”的看法,尽管带着很重的理想主义的色彩,但他在主观上是希望人君能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这一点,还是有积极意义的。

同“人君之量”的见解相关联的,虞世南还评论了“人君之才”与“人君之德”。《帝王略论》在评论汉元帝的时候,讲到了关于“人君之才”的问题——

或曰:汉元帝才艺温雅,其守文之良主乎?

虞南曰:夫人君之才在乎文德武功而已。文则经天纬地、词令典策,武则禁暴戢兵、安人和众,此南面之宏图也。至于鼓瑟吹箫、和声度曲,斯乃伶官之职,岂天子之所务乎![18]

人的才华是多种多样的,对于不同身份的人来说,亦要求与之相适应的才华。作为一个君主,其才能应反映在“经天纬地”“禁暴戢兵”方面,否则将与身份不相吻合。这是提出了怎样看待“人君之才”的标准。在讲到“人君之德”时,虞世南极力称赞刘备,说:“刘公待刘璋以宾礼,委诸葛而不疑,人君之德于斯为美。”[19]他把尚礼和诚信看作是“人君之德”的两个重要方面,这无疑是从儒家传统观念着眼的,但这两条对于当时的李世民和后来的贞观之治,特别对于维系唐太宗统治集团的稳定,或许不无关系。

2。大胆肯定一些君主的历史作用。虞世南对历史上一些君主的评价,往往反映出他的卓越的史识。他对魏孝文帝和宋高祖的评价,就是很典型的例证。下面是关于宋高祖刘裕之评价问题的问答:

公子曰:宋高祖诛灭桓玄,再兴晋室,方于前代,孰可比伦?

先生曰:梁代裴子野,时以为有良史之才,比宋祖于魏武、晋宣。观彼二君,恐非其类。

公子曰:魏武一代英伟,晋宣频立大功,得比二人,以为多矣。季孟之间,何为非类?

先生曰:魏武,曹腾之孙,累叶荣显,濯缨汉室三十余年,及董卓之乱,乃与山东俱起,诛灭元凶,曾非己力。晋宣历任卿相,位极台鼎,握天下之图,居既安之势,奉明诏而诛逆节,建瓴为譬,未足喻也。宋祖以匹夫挺剑,首创大业,旬月之间,重安晋鼎,居半州之地,驱一郡之卒:斩谯纵于庸蜀,擒姚泓于崤函,克慕容超于青州,枭卢循于岭外,戎旗所指,无往不捷。观其豁达宏远,则汉高之风;制胜胸襟,则光武之匹,惜其祚短,志未可量也。[20]

在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门阀风气很盛的政治氛围中,虞世南这样赞扬“匹夫”出身的宋高祖,不仅要有见识,而且也要有勇气。值得注意的是,在虞世南的时代看历史,西汉开国之君刘邦和东汉中兴之主刘秀,恐怕是最受人尊崇的两位君主了;他把刘裕跟他们相比拟,可以看出他对东晋灭亡的毫不惋惜和对刘宋建立的充分肯定之情。他似乎认识到,晋宋更迭是一个不可遏止的趋势。而他对魏孝文帝的评价是从另一个方面予以强调的:

公子曰:魏之孝文,可方何主?

先生曰:夫非常之人,固有非常之功。若彼孝文,非常之人也。

公子曰:何谓非常之人?

先生曰:后魏代居朔野,声教之所不及,且其习夫土俗,遵彼要荒。孝文卓尔不群,迁都瀍涧,解辫发而袭冕旒,祛毡裘而被龙衮,衣冠号令,华夏同风。自非命代之才,岂能至此![21]

这是从民族关系上;特别是从“声教”(这大概是今天人们所说的许多个“文化”概念中的一个)方面高度评价了魏孝文帝的汉化措施,并把魏孝文帝称为“非常之人”“命代之才”。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作者能够对民族关系有这样的见解,能够对所谓“异族”统治者作这么高的评价,不能不说是一种卓识。

3。着意于成败得失的总结。《帝王略论》从多方面评论历代君主的贤愚、明昏,根本的一条,是着意于对历代政治统治成败、得失的分析和总结。虞世南论秦始皇和秦朝的历史,既注重于政策的当否,又涉及有关人的才能的高下,包揽的面是很宽的——

公子曰:秦始皇起秦陇之地,蚕食列国,遂灭二周而迁九鼎,并吞天下,平一宇内,其规摹功业亦已大矣。何为一身几殒,至子而亡乎?

先生曰:彼始皇者,弃仁义而用威力,此可以吞并而不可以守成,贻训子孙,贪暴而已。胡亥才不如秦政,赵高智不及李斯,以暗主而御奸臣,遵始皇贪暴之迹,三载而亡,已为晚矣![22]

这里着重批评了秦始皇一味任用“威力”的政策,殊不知在“守成”时亦需要以仁义相辅;而这种政策作为贻训,又影响到秦二世的统治。联想到贞观初年,唐太宗与群臣讨论“教化”问题,魏徵力主教化,而封德彝则提出“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的先例,以致引起一场争论[23];以及唐太宗与群臣探讨“草创与守成孰难”的问题,引起热烈的争论[24],可以看出虞世南的上述评论并不是毫无意义的。他评论的是历史,但却包含着对于未来的某种预见。

在总结历代皇朝成败得失的时候,虞世南还能够指出那些获得巨大成功的君主的失误处,绝不因其功业之大而讳言其短。他论汉高祖刘邦是这样说的——

公子曰:汉高拨乱反正,为一代英主,可谓尽善者乎?

先生曰:汉祖起自卑微,提三尺剑以取天下,实有英雄之度量焉!故班氏《王命论》云……加之以信诚好谋,达于礼爱,见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从谏如顺流,趋时如响赴,此其所以得天下也。然知吕后之耶(邪)辟而不能正,爱赵王如意而不能全,身没之后,几亡社稷。若无刘章、周勃,吕氏几代汉矣。此之为过,甚于日月之食,岂尽善之谓乎![25]

作者充分肯定了刘邦在政治上的谋略和成功,但也批评了他在对待吕后的“邪辟”上的迁就和无力,以致弄到“几亡社稷”的地步,这是重大的过失,怎么能说他是尽善尽美的人呢!可见在作者看来,所谓明者可为规范,昏者可为鉴戒,二者也不是截然分开的。这里面包含着作者在评论历代帝王时的朴素辩证观点。

4。重人事而斥天命。中国古代史学家在论述历史事件或评价历史人物时,常常摆脱不了“天命”的束缚,这种束缚的程度,自然因人而异。不过,也确有少数史学家是不大相信“天命”的,甚至对“天命”进行指斥。从总的倾向来看,《帝王略论》是属于后一种情形。它关于宋文帝的评价,是涉及对于“天命”的态度的:

公子曰:宋文宽仁之君,享国长久,弑逆之祸,为何所由?善而无报,岂非命也?

先生曰:夫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仁有爱育之功,义有断制之用,宽猛相济,然后为善。文帝沉吟于废立之际,沦溺于嬖宠之间,当断不断,自贻其祸,孽由己作,岂命也哉![26]

这一段话表明,宋文帝的“弑逆之祸”,并不是不可避免的,恰恰相反,这正是他自己的种种失误所酿造出来的。“沉吟于废立之际,沦溺于嬖宠之间”,这在历代封建君主中是带有普遍性的现象,也是许多次政治动乱,甚至引起朝代更迭的重要原因之一。作者此论,对宋文帝来说固然不错,对后世的封建君主也有警诫的意义。

在讲到南朝宋齐二代“废主”之多的问题时,作者把自己关于天命同人事的看法说得更明确了——

公子曰:宋、齐二代,废主有五,并骄**狂暴,前后非一,或身被杀戮,或倾覆宗社,岂厥性顽凶,自贻非命,将天之所弃,用亡大业者哉?

先生曰:夫木之性直,匠者柔以为轮;金之性刚,工人理以成器。岂天性哉,盖人事也。惟上智与下愚特禀异气,中庸之才皆由训习。自宋、齐以来,东宫师傅,备员而已,贵贱礼乐,规献无由;且多以位升,罕由德进。善乎哉?![27]

这里,不仅强调了“人事”的作用,而且把人事也讲得很具体,很切实,即教育的作用。《帝王略论》着重于论,但它在这里,也从史实上概括了宋、齐二代“废主”之多的原因。这对最高的封建统治集团来说,无疑也是一条重要的历史教训。当然,作者对待“天命”,也不是彻底否定的;有时,他还相信“冥数”的存在[28],这是他的局限所在。

5。儒、佛、道融合汇聚的文化意识。虞世南在《帝王略论》中,还涉及对一些历史现象的评论,从佚文来看,其中关于论儒、佛、道相互关系的看法,反映了作者的儒、佛、道融合汇聚的文化意识,具有突出的时代意义。关于儒与释的关系,他是这样讲的:

公子曰:梁武帝夷凶翦暴,克成帝业,南面君临五十余载,盖有文武之道焉。至于留心释典,桑门比行,以万乘之君为匹夫之善,薰莸不验,危亡已及,岂其道非邪,何福谦之无效也?

先生曰:夫释教者,盖出世之津梁,绝尘之轨躅,运于方寸之内,超于有无之表,尘累既尽,攀缘已息,然后入于解脱之门。至于凡俗之法,则有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是为六波罗密,与夫仁、义、礼、智、信,亦何殊焉?![29]

这里提出的一个看法,是把佛教的“六波罗密”与儒家宣扬的“五常”联系起来,认为它们之间本没有什么区别。这种文化意识,一方面固然是东汉以来佛教广泛传播的结果;另一方面也表明儒家思想在吸收、融化外来思想方面的能力,反映了一定的文化背景和时代特色。虞世南不认为君主笃信佛教是可以非议的,但他强调人君修道应当“以弘济为怀,仁恕为体”,否则,“区区一介之善,亦何取焉”?这跟上文所引的“人君之度量”的说法是一致的。

在讲到释、道二教的社会作用时,虞世南把它们跟“王化”“舆俗”的关系说得更清楚了:

公子曰:其(按:指周武帝)毁灭二教,是耶非耶?

先生曰: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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