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书(第2页)
“离魂症……几乎无药可救。可我没等到卫殊絜的死讯,先收到家书——母亲病危,问我是否还乡。”
“我耽搁了时日,赶到时葬礼已毕。或许更早,或许就在那场葬礼上,我与妹妹的关系开始恶化……是我太迟钝?不,我早察觉了她的不满,却任由一切变得更糟了。”
顾危试图轻松些,眉眼却拧着苦楚:“阵法里那个温和的女人……我从没有见过。我娘她……极其厌恶我。小时候她看我的眼神,总让我觉得若是可行,她就会动手掐死我。”
牧决观眉头紧锁,他回忆起顾焕回忆中和乐的一家人,只能沉默地坐着。
“我不确定在她死前回去是否合她心意,担忧反惹她死后不安宁,有意迟归。顾焕说娘等了我很久……她说不知我们之间有何恩怨,但我不该永远记着仇怨,永远困在原地。我们的父母都已离世了不是吗?”
“那时我情绪太糟,脱口而出:‘你这种什么都拥有的人,少来替别人谅解!’”顾危吸着鼻子,“说完就后悔了。可顾焕被气得发抖,说爹前几年走时连信都寄不到我手上,问我究竟要恨到几时。”
“我说我那时在昆岭打仗。”他哑声,“她知道这件事,我那时确实收不到信件……我们终于能安静地对坐片刻。”
“后来哥哥和我说,说她那个异姓王丈夫死在秋猎路上,被乱箭射死。府里老王妃疯了,她其实过得也不好。”
“我以为……她至少衣食无忧。”顾危揪着头发,“那时我自身难保。现在说像狡辩——但我师父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厌恶我与家中联系,却在我准备陪卫殊絜赴死时反常地沉默。他默许了我陪卫殊絜去送死。”
“他一直在昆岭尽力掌控着我的一言一行,一边对我的生死漠不关心。他肯定发现了我屡次随着卫殊絜潜进龙宫,但他什么也没说……我一向搞不懂他。战争结束后来他说要‘物尽其用’,把我拽回山中。”
“你师父?”牧决观愕然。
“他专做靖渊门明令禁止的勾当——往凡界倾销毒草邪药,卖延寿丹、减龄丸……”顾危双臂紧紧交握,指尖掐得发白,“延寿丹好些,大致会让服用者哪怕是苟延残喘,只要不主动结束生命都能活至耄耋。减龄丸较延寿丹而言更毒一些,凡人服用后很快会体态轻盈,但三五年间便会因脏腑枯竭而亡。他还售卖便捷杀人的符纸……他们那些灵域长大的修士,骨子里瞧不上凡人,能给钱就卖。”
“趁战后灵域调度混乱,他便浑水摸鱼。起初我不知情——”顾危嗓音发颤,“他只让我种仙草、画符篆,数次索要草药符箓。我本不愿……但又打不过他。他回来得太频繁了,我没来得及逃走。那些东西在灵域买卖其实无妨,我便自欺欺人,以为无伤大雅……”
“直到靖渊门打上门,我才明白他做了什么。”
“逃亡一个月后,在极北之地,他抓着我的手自爆而亡。”顾危闭上眼,“我百口莫辩,作为同谋被押送靖渊门……”
“前年年初,我才证得清白。可要怎么告诉兄长妹妹,我为何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我不知道。”
顾危将脸埋进掌心:“……是我的自以为是、漠不关心毁了她吗?”
“我始终羡慕着她。能守在父母兄长身边,被指婚给富贵闲王,丈夫早夭,儿子又去了灵域修仙,我以为她清闲自在……新帝面前有我哥打点。我以为她至少能平安活到八十岁。”
怎么莫名冒出来了一个八十岁,如此精确?
牧决观悚然一惊,猛然想起一件被他忽略已久的事——延寿丹,恰能让凡人无病无灾活至八十,耄耋即为七八十岁。顾危的哥哥顾晟可是一辈子劳累之余仍是活到了七十九岁高龄。
顾危蜷缩着不停战栗:“可明明是……他们先抛弃我的。是他们把我卖了的——”
牧决观陷入更长时间的沉默,喉间发苦。良久,他低声:“不是因为你,你知道的。你有你的局限,顾焕有她自己的坚持。你们只是恰巧错过了……先再想了。想不想吃点东西?”
顾危闷声拒绝:“我不——”
牧决观已掏出先前哄服小五的锅贴,献宝似的高举:“锵锵!”
顾危瞪着那枚冒热气的油饼子,视线在食物和牧决观脸上来回扫射,悲痛被气急击倒,勃然变色:“你!竟用异戒装锅贴?!你知道异戒多珍贵吗!”
牧决观装傻打哈哈:“啊?卫殊絜给我时只说能保鲜……我还有桃子,又甜又多汁——”
“不必!”顾危斩钉截铁地拒绝,恶狠狠咬下一口。
牧决观异常识趣,又缩回椅子,目光飘向远方:“所以……你打算带小五走,收他为徒?”
“目前是如此。”顾危咔嚓咬着饼。
牧决观突然弹起:“那我们偷渡卫殊絜联盟还算数吧?”
顾危额角难以置信,青筋直跳:“偷什么?你别胡说八道……”
牧决观眼神真挚,暗戳戳指向锅贴暗示“吃人嘴软”:“这次我是准备不足。他们定在燕京附近追查害你妹妹的魔修,这你岂能不去?”
“你去见证恶徒伏诛,顺便无痕传送——等我说动卫殊絜,咱们唰唰唰就撤!”
顾危扶额:“你听听看自己说的什么鬼话。”
他净过手,正色道:“此事涉及鬼怪,既出自燕京,多半已移交专司。卫殊絜此刻怕已在返程路上。”
牧决观抗议:“岂能这样半途而废!临时交接多麻烦?还有谁比卫殊絜专业又不怕麻烦——”
顾危如释重负地赞道:“记起来了?燕京以北境域鬼患皆归江入云管辖。这位前辈脾气好经验足,还是靖渊门荣誉长老,就地接手卫殊絜的队伍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