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葬礼(第4页)
所有人要么保持沉默,要么低声交谈,整个陵园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氛。
方迟绕开了人群。葬礼很快就要开始了,她爬到附近的山坡上,选择了一个视野好的位置,远远观望。
早春的风还很大,卷起她细软漆黑的长发,缠绕在身边侧柏布满鳞片的枝叶上。她粗暴地把头发扯回来,塞进风衣的领子里,断了几根也在所不惜。
距离葬礼现场的距离刚刚好,她戴上一个无线耳机,打开开关,耳中立即传来杂乱的噪音。她耐心地调节,声音很快变得清晰。
“手机都关了吧?”
“来的路上就关了。这种场合,我也不希望受到打扰。
是她的母亲谷鹰和继父何心毅。
很好。这样宁大夫想要打给何心毅报告她的逃跑,何心毅也接不到了。
一周前何心毅给她做完心理治疗后,她送给何心毅一个碳纤维领带夹。领带夹设计简洁,镌刻着一枚柳叶刀,沉稳肃穆,很适合佩戴在黑色的领带上。
何心毅每年都会送她生日礼物,每一次都别出心裁。她不愿意欠何心毅的人情,于是每年也会给何心毅回礼。这一年何心毅的生日她在重伤昏迷中度过,所以补送了他这样一个生日礼物。
她看到何心毅非常高兴地收下了,可想而知,他认为这代表着方迟情绪状态的好转。
但领带夹中装着一个微型近场窃听器。
何心毅是一个很注重仪表风度的人。春天风大,他一般会用领带夹。方迟注意过,他过去的领带夹,总是会和领带、衣服保持颜色和纹路上的匹配。
参加葬礼,他必然会穿纯黑的西服,戴黑色的领带。
那么送他一个和黑色领带相搭配的领带夹,就很合适了。
“她不会从医院逃出来吧?”
母亲果然问了。母亲很少提起自己的名字,总是只用一个“她”替代。
可能母亲比较忌讳自己的名字吧。这个名字是母亲取的,母亲从来没有解释过这个名字的意义,但方迟心里很明白,“迟”,是她来晚了,都没有见上亲生父亲一面。
在母亲心中,父亲的选择从来没有错,父亲的牺牲也是宿命。只是她,来晚了。
“我都安排好了,方迟刚被注射过镇定剂,逃走的概率很低。”
“确定万无一失?她很狡猾。”
真是知女莫若母。
何心毅的声音中带了苦笑:“为什么一定不让她来?她有知情权。就算她不来,后面在媒体上也能看到。十九局这次的渊火行动牺牲一名警员,一名卧底,一无所获,是成立七年以来最为失败的一次行动。十九局向来都是争议最大的一个组织,媒体的报道不会少,恐怕还少不了深度文章。”
“盛琰现在是她最大的心理障碍。”母亲冷漠地说,“她和盛琰本来就不应该开始。现在既然盛琰都去世了,她就应该和盛琰彻底结束。盛琰的父母都来参加葬礼,我不希望他们相见。”
母亲说的没错。
即便现在身体里有药物在起作用,“盛琰”这两个字仍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尖刀,每出现一次就在她心上划下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你对方迟的要求太苛刻了,人都是有感情的,哪能人死了说结束就结束?她现在的症状,除了器质性伤害之外,情感上的压抑也是很大一方面,你知道吗?”
何心毅的口吻变得严厉,母亲的语气却依旧强硬:“她总觉得盛琰的死有她的原因,这种无法下定论的事情,谁能开导得了她?既然开导不了,那就只能尽可能让她远离,时间久了,自然也就忘了。”
“时间真的能让她忘记?你也不想想,当年方迟的父亲去世,你花了多少年才走出来。”
母亲的声音明显一滞,说:“她生来就注定要走这样一条路,生离死别,她都要学会承受。她不应该像我这个做母亲的这么无能。”
“没有什么‘生来就注定’,谷鹰。”
“这是她父亲的遗愿。”
“遗愿就能左右她的一生?你对方迟的教育,是我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这么多年了,您还要和我争辩这个问题吗?”
“……”
他们的对话,最后总是会回到这个原点上。何心毅这样一个儒雅温文的人,会和母亲这样偏执的人走到一起,也真是一个奇迹。
或许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一个人,一个能够弥合自己本性中所缺失的那部分的人。
葬礼开始了。
刚才打车过来,路过天文仪器店时她停下来买了一个望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