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葬礼(第5页)
碧绿的草坪中,站满了穿着黑色衣服的人,黑色臂纱,白色花朵,十九局的人都在,她都认识。人是物非,恍如隔世,这么近,她却不能再往前一步。
透过镜头,她看见了自己的黑白照片。
时隔六个月,再看到这张脸时,竟然觉得陌生。
“梅莎,女,16年1月正式加入网络安全局,在数个虚拟网络非法交易组织中担任卧底。19年10月2日,在缅甸掸邦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享年25岁。”
扩音器中,传来十九局局长史峥嵘粗砺而沉重的声音。
母亲和何心毅站在人群最外侧,她从窃听器中听不见场中人的啜泣声。但望远镜里,一名面目平凡的中年男子扶着一个哭泣得几乎要晕倒的妇人。妇人脸上有着清晰可见的悲伤。
那是“梅莎”的“父母”,两名易容之后的十九局成员。
筹备成立十九局时,迫切需要精通网络的警力加入,恰好她在警校念的是信息科学专业,又有在母亲安排下从小受训的经历,毫无悬念地被十九局局长史峥嵘一纸特批要了过去。那时她尚未完成学业,随后被以梅莎的全新身份安排到首大学习。
她做了虚拟网络非法交易将近四年的卧底,捣灭了一个儿童色情组织、一个器官贩卖组织,协助侦破金融信息贩卖、国家机密情报信息传递等案件十来宗。最后,折在神经玫瑰手里。
“盛琰,男,14年网络安全局成立伊始加入,参与了历次重大网络安全案件的侦破,功勋卓著。19年10月2日,在缅甸掸邦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享年27岁。”
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方迟仍不敢用望远镜去看盛琰的照片。
看着五彩缤纷的照片化作黑白两色,看着三维世界中活生生的人化作二维世界中的一幅静态影像,是太过残忍的一件事。就像彩色的肥皂泡在破裂之际,所有的绚丽都会化作灰白。
在她的记忆中,盛琰的样子依然是那么的鲜活、灵动,他的笑容像中天的阳光一样夺目,又怎么会化作一张枯槁的遗像?
不会的,那是虚假,她不想看。她移开目光,眼睛里却没有泪水。在α抑制剂的作用下,她连哭泣都做不到。
望远镜中,盛琰的父母、弟弟、弟妹都在垂首掩泣。不久,母亲厥倒在地,父亲和弟弟、弟妹都过去搀扶。白衣的急救人员飞快抬着担架过来,将他们带了出去。
葬礼结束了。
媒体记者们没有放过难得露面一次的网安局局长史峥嵘。
“请问史局长,能否披露一下渊火行动的详细情况?所涉及的究竟是什么犯罪案件?所涉及的犯罪组织、嫌疑人究竟有哪些?是否与国际刑警合作?”
“请问史局长,为何本次葬礼上没有两名牺牲探员的遗体?他们的遗体是否运送回国?听说盛琰烈士被切下的双腿被冷藏空运了回来,请问这个传言是否真实?”
“请问史局长,本次渊火行动直接导致两名骨干成员牺牲,网安局是否有失职行为?听说盛琰的直接上司盛清怀目前已经停职接受调查,请问这种处分是否意味着网安局认为他应该为这两名探员的牺牲负直接责任?请问网安局这种行为是否属于推卸责任?”
“请问史局长,为何要派梅莎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孩担任如此凶险的卧底工作?”
“请问史局长,网安局去年在渊火行动上的投入高达全年总预算的三分之二,然而至今一无所获,网安局是否欠纳税人和国家一个解释?”
“请问史局长……”
耳机中,方迟听见何心毅叹息说:“葬礼刚结束,人都还没散,这些记者就等不及了。”
谷鹰说:“史峥嵘作风硬派、固执,拒绝召开记者发布会,记者们能和他当面对话的机会,也就只有这里了。”
“现在的记者都这么犀利?世道真是变了。我们年轻的时候,谁敢这样和史峥嵘这种级别的人这样说话?”
“十九局从成立开始就很受关注。渊火行动失败后,要求将十九局从国安局属下独立机构划归公安部的呼声变得越来越大,史峥嵘压力很大。记者们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大胆要求舆论监督。”
何心毅不解地问:“十九局隶属国安局或者公安部到底有什么区别?”
谷鹰难得有解释的耐心:“你做科研做得太投入了,这些事情也不清楚吗?隶属国安局,十九局就有权保持一切活动的高度秘密性;划归公安部,十九局就必须每年向公众发布白皮书,公开披露一切信息。”
何心毅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什么,说:“十九局发给你的那个录像,你删除了吗?那个无论如何不能让方迟看到。”
“知道,早就彻底删除了。”
“那就好。我听说盛琰死亡过程的直播在暗网中短暂开放过,方迟现在太脆弱了,我担心她看到那段录像会精神崩溃。”
“史峥嵘安排人在网上做了扫**,她不会看到的——你换了新领带夹?”
“哦,上周方迟补给我的生日礼物,一忙就忘了跟你说——”
“嗞”的一声,信号断了。母亲不愧是和生父相处多年的人,反侦察能力非同一般。
方迟撩起围巾,围住大半边脸,收起望远镜快步走下小山坡。
途中险些与人相撞,抬眸一看,是个带着炭灰色消毒口罩和一顶黑色棒球帽的年轻男人。虽然看不清脸,却能分辨出年纪和她相仿。个子很高,微黯着一双眼睛,隐忍沉静,像森林清晨浓雾中伫立的一匹鹿。
是谁会和她一样出现在这里?
被母亲抓到她给何心毅上窃听器是个麻烦。方迟无心在这里久留,只向那个年轻人多投去一眼。然而他的目光也正落向她,带着不动声色的犀利。方迟心怀疑虑,移开目光,拢了拢风衣,顶着风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