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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烬 寇白门 (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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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急需银两来打点自己的末路。

弱质女流总是任凭男人宰割。但是,寇白门不是寻常女子,断不会就此任人轻易决断自己的去处。她铤而走险,来到朱国弼的面前,提出要求。说:“若卖妾所得不过数百金……若使妾南归,一月之间当得万金以报公。”

朱国弼未必全然相信寇白门的话,之所以他同意了寇白门的请求,想必平日寇白门明里暗里一定向朱国弼展现过自己的能耐。正陷险境,若不应了寇白门,反因一可有可无的女子,惹出更多乱子,是万万不可取的。姬妾众多,放她一个,也不足为碍。虽也是“婉娈倚门之少女,调琴鼓瑟之小妇(陈寅恪评柳如是之句)”,但却不可小觑。

如是,寇白门短衣匹马,携一侍婢南归。

离开了京师。

离开了朱国弼。

结束了自己短暂的婚姻生涯。

南归之后的寇白门,重操故业。

当日,允诺朱国弼的万金资财,也不曾食言。万金之数,实在不小。寇白门既有如此本事,短短月余,筹金万两,可见她确非寻常女妓。南归之后,寇白门筑园亭、结宾客,日日与文人骚客酒酣往返。日子看上去依然自在。想当日情形,或许正如电影《金陵十三钗》里那首《秦淮景》的唱词一般: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让我来,唱一首秦淮景呀,

细细哪,道来末,唱给诸公听呀。

秦淮缓缓流呀,盘古到如今,

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情呀。

瞻园里,堂阔宇深深呀,

白鹭洲,水涟涟,世外桃源呀。

而今,大明朝不复再有。

若她果真是明廷细作,而今也是巾帼无用了。可是,日子依然要过下去。总该有所依靠,有所寄托。是为女子,不惧生死,最怕孤独。时日长久,寇白门的性子变得不似昔年铿锵有力,也会生发感伤。“或歌或哭,亦自叹美人之迟暮,嗟红豆之飘零也。”

后来,她想着,要不再嫁一次?

时有扬州某孝廉,恋慕寇白门已久。其人敦厚,虽家世平平,但也不失为一个理想的依归之人。几番思虑,寇白门下嫁扬州。但岁月不平顺,她愿意迁就运命,运命却未必愿意接受。

不久之后,与之分离。复还金陵。

只是,今时今日的寇白门年岁也渐长,姿容不似从前了。

连倚门卖笑也变得力不从心。后来,有人说,她开始变得热衷与少年为伍。是想从年轻男子的眼神里,找回一点曾经吗?真是伤感。可是,她还能如何?她真的,老了。唐有鱼玄机,清有寇白门。不服老的女子,可敬亦可悲。

老,真是可怕。

尚有男子惧老,更何况秦淮河畔为美而生的一群女子呢?

美,便是她们的命。容色衰败了,这人生恐怕也就到头了。余怀在《板桥杂记》里记到一则小事,说当年寇白门有一相好,叫韩生。韩生年轻,她却苍老。老了,身体也就大不如前,十日之八九,总是卧病在床。

那日,她叫韩生来,绸缪悲泣,感伤岁月凌厉。寇白门本想久留韩生的。无奈韩生一再推辞,终是借故离开。彼时,她心中沟壑太深,岁月亦不能填平。她唯能让自己活在凄迷幻念里,假装自己还是昔年风里来去的飒爽女子。韩生离去时,寇白门执手不忍相别。

其实,对爱与不爱,她已不介怀。她要的,只是有个人在身旁。哪怕只与她流连往事,顾念曾经,一道惆怅。三杯两盏淡酒,把未尽的日子打发。事到如今,连这一点念想,也已不能如愿了。她知道,这一别,他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入夜之后,寇白门辗转不能眠去。迷蒙之间,她竟听见侍婢的房里传来韩生**声笑语。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岁月待她实在残忍,仿佛韩生是老天故意派来折磨她的。

她受得了遗弃,受不了侮辱。韩生此举,置她于一种羞愤交杂的至为凄凉的境地。叫她如何能够忍受?

终于,她毁掉了自己一生一世经营的美丽。唤来侍女,捶打不止。又咒骂韩生,无良负心,禽兽不如。她知道,自己毕生的勇敢终于在此夜耗尽。这一晚,她仿佛是用尽了一生委屈和不甘,与命运歇斯底里地对抗,仿佛只有吼出心中最后一声忿忿不平之音,才能证明:

寇白门也有过姹紫嫣红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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