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生 顾横波 (第2页)
复明希望破灭之后,余怀隐居吴门,卖字为生。
余怀有爱妻,育有一儿一女,后纳了一位妾,名曰陆眷西,擅吟咏。陆眷西,真是个好名字。一念再念。不知是本名,还是余怀新取的。无论如何,余怀其人,猜想必然是个好有品位的人。否则,秦淮岸边粉黛如云,他又怎能偏偏最迷顾横波。
流水有心,落花无意。顾横波待余怀,似乎不曾有爱意。
大抵是因着二人交识的时年,顾横波尚无安家之念,来往群臣在她心上,皆是一个模样的。除了逢场作戏的你欢我悦,顾横波也不作他想。虽说从良是青楼女子夙愿,为她一掷千金的人也不在少数,但选择一个最恰到好处的人,并不容易。
最难的,总是选择。
若不是后来余怀为救顾横波解困助之一臂之力,又为顾横波在《板桥杂记》里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大约二人的关系依然很难推进。我看余怀,虽然颇好,但是在见惯了各路男子的顾横波眼中,或许,他的确也并不太出色。
三
乱世里,每个人都不好过。
美貌的女子,尤其不好过。顾横波也不例外。美貌,常常是会带来危机。这种危机出自美之本身,也源于人欲。追慕顾横波的男子太多。一旦爱恋者多,争风吃醋的事必定无可避免。
凭借顾横波的智慧跟左右逢源的经验,平衡四方原也不是太难的事。
毕竟,与南曲美人换盏交杯,谈风论月,好事者多半也是风雅之人。可是,这并不表示人人如此,无一例外。若遇得无良权贵,也是无法。那日,便有一人如此。实为伧父,粗鄙不堪。
不过,来者是客,顾横波与柳如是、李香君不同,她是温柔的、和顺的,性子如水缱绻。倒也不曾伤到那人,风月女子多擅逢场作戏,待他也是处处礼敬。不料,此人以为顾横波也如他热爱她一般地热爱自己。在顾横波的心里,他瞬时沦为一个笑话。
恰逢又有旁人来访,是一名词客。此人文弱,却对顾横波痴心不绝。自然,顾横波也不能薄待他。她就是这样一个愿意迁就旁人的女子。总是想着,与人为善,两相从容地过下去。
无奈世道艰险,尊重与安然从来都不是绝对相互的事。
那“伧父”见顾横波待词客不薄,心里竟醋意横生。当真是为难顾横波,此人连风月场上逢场作戏的道理都不能明白,竟有自信来寻慕顾横波。她又何以能够看得上他这一介无赖莽夫。真是令人错愕。但那“伧父”不以为然。他认为,顾横波待自己热诚,就是心有爱慕之意。
词客的出现,分明是横刀夺爱。遂,栽赃陷害,污蔑词客偷盗自己财物。将之告上衙门。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对顾横波的名声也造成了十分不良的影响。后来,余怀得知此事,甚是愤怒。便亲自为顾横波作了一篇檄文,讨伐之。
文曰:“某某本非风流佳客,谬称浪子、端王,以文鸳彩凤之区,排封豕长蛇之阵;用诱秦诓楚之计,作摧兰折玉之谋,种夙世之孽冤,煞一时之风景”云云。此“伧父”有仕宦背景。
叔父为南少司马。其叔父见檄,得知侄儿因青楼女子闹出官司,严肃地训斥了一番。将之打发回浙东老家,官司方才结束。
此事见于余怀的《板桥杂记》。做文章,难免主观。余怀所记也未必是完全之真相。不过,大体应当与事实相近。被那“伧父”无赖的人,别处亦有记载,说此人名叫刘芳。后来,他还为顾横波殉情而死。
此事真伪难辨,记载零星。也有人说,刘芳为人怯懦,爱顾,却不娶之。此一种爱,之于一心从良的大部分青楼女子而言,多半是意义不大的。毕竟,马湘兰只有一个,卞玉京只有一个。不是人人皆似她们一样此生只求一人心。
也是历此一事,顾横波突然就想:是不是到了该找个人嫁了的时候了呢?
顾横波想要的,只是嫁与良人,离了那章台是非之地。爱与生活,从来都不是一回事。所以,她择之又择,最后还是嫁了。嫁给了那个叫作龚鼎孳的文豪。传说中,刘芳之死,与顾横波嫁与龚鼎孳有直接的关联。是,她一旦嫁了,之于刘芳而言,此生怕是佳人难再见了。
心灰如死,遂自戕。
虽“殉情”的说法不完全可信,但终究会令人心生恻隐,另眼相看。毕竟,而今世人凉薄。还有谁,能够为了谁,连命也不在意。或许有,也极少。如此一想,虽然刘芳愚钝迂腐,但是也未尝不能理解为憨厚老实。不过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罢了。
不能否认的是,他很可怜。
四
女子多淡静,男子多浮夸。若能遇得一男子,待她日日如新妇,不求闻达,不求富贵,只求与她执手相依生死不离。那么,妇复何求?顾横波是好运气的女子,她等来了龚鼎孳。是,世间男子千万,但只有一个龚鼎孳。
龚鼎孳,生于1615年,殆于1673年。字孝升,号芝麓。
安徽合肥人。与吴伟业、钱谦益并称为“江左三大家”。著有《定山堂集》等。崇祯七年,十九岁,中进士,出任湖北蕲春县令。崇祯十二年,任兵部给事中。是少有所成。在苏皖一带,极富盛名。
那一年,他赴京任职。
途经金陵。
金陵,六朝金粉之都。金陵之好,如余怀在《板桥杂记》中所写:“金陵为帝王建都之地,公侯戚畹,甲第连云,宗室王孙,翩翩裘马,以及乌衣子弟,湖海宾游,靡不挟弹吹箫,经过赵、李,每开筵宴,则传呼乐籍,罗绮芬芳,行酒纠觞,留髡送客,酒阑棋罢,堕珥遗簪。真欲界之仙都,升平之乐国也。”
龚鼎孳素来是轻财好施之人,又懂得享受生活。秦淮好景,自然是不能相错的。彼时,被推为“南曲第一”的顾横波对龚鼎孳而言,自然也是最富吸引力的。本想一探所谓“南曲第一”
之虚实。竟不想,一见钟情,倾付了一生爱意。
有一样东西,是连帝王也不能掌控的。
那便是,爱情。
爱是一个人的事,但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所谓“一见钟情”
的事,风月之地,并不少见。顾横波,大概也是见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