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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 柳如是 02(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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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下如狼似虎恨不能生吞了自己的钱家族人,柳如是心上是一阵凄寒一阵凉。这个世道,何以变成了而今这般炎凉的模样?这个人间,何以变成了而今这般潦倒的下场?谁人会知道,柳如是这一转身,便是玉碎。堂前众人眼巴巴在等。堂后柳如是一纸诉状递交了衙门。

上书:“夫君新丧,族人群哄,争分家产,逼死主母”。事毕,她轻蔑一笑,抛弃了人世无常。悬梁自尽,结束了自己烈艳的一辈子。封建礼法当中,是不容因争分家产而逼死主母之行径的。因此,钱氏族人难逃干系。“府县闻柳夫人死,命捕诸恶少,则皆抱头逃窜不复出”。

连生之告别,她也做得如此用力。

离世之后,柳如是未能与钱谦益葬于一处,孤葬于虞山脚下。而钱谦益与发妻合葬于常熟附近的界河沿。若生,尚且未能同心同德,死后,柳如是又怎会介意能否葬在一起。后人这样评价柳如是,说她能以义断恩,以智决策,斡旋大事,视死如归,与烈丈夫无异。是个芳魂侠骨的烈女子。

一点不错。

是年,公元1664年。

柳如是四十六岁。

有的人,生得漂亮。

有的人,活得漂亮。

柳如是,兼而有之。

如女子浣花,涤尽了烟尘,留下了歌声。

顾苓《河东君小传》

河东君者,柳氏也。初名隐雯,继名是,字如是。为人短小,结束俏利,性机警,饶胆略。适云间孝廉为妾,孝廉能文章,工书法,教之作诗写字,婉媚绝伦。顾倜傥好奇,尤放诞。孝廉谢之去。游吴越间,格调高绝,词翰倾一时。

嘉兴朱治为虞山钱宗伯称其才,宗伯心艳之,未见也。

崇祯庚辰冬,扁舟访宗伯。幅巾弓鞵,著男子服。口便给,神情洒落,有林下风。宗伯大喜,谓“天下风流佳丽,独王修微、杨宛叔与君鼎足而三,何可使许霞城、茅止生专国士名姝之目。”

留连半野堂,文燕浃月。越舞吴歌,旋举递奏;《香奁》《玉台》,更唱迭和。既度岁,与为西湖之游。刻《东山酬和集》,集中称河东君云。君至湖上,遂别去。过期不至,宗伯使客构之乃出。

定情之夕,在辛巳六月初七日。君年二十四矣。宗伯赋《前七夕诗》,要诸同人和之。为筑绛云楼于半野堂之后。房栊窈窕,绮疏青琐。旁龛金石文字,宋刻书数万卷。列三代秦汉尊彝环璧之属,晋唐宋元以来法书,官哥定州宣成之瓷,端溪灵璧大理之石,宣德之铜,果园厂之髹器,充牣其中。君于是乎俭梳靓妆,湘帘棐几,煮沉水,斗旗枪,写青山,临墨妙,考异订讹,间以调谑,略如李易安在赵德卿家故事。然颇能制御宗伯,宗伯甚宠惮之。

乙酉五月之变,君劝宗伯死,宗伯谢不能。君奋身欲沉池水中,持之不得入。其奋身池上也,长洲明经沈明抡馆宗伯寓中见之;而劝宗伯死,则宗伯以语兵科都给事中宝丰王之晋,之晋语余者也。是秋,宗伯北行,君留白下。宗伯寻谢病归。

丁亥三月,捕宗伯亟。君挈一囊,从刀头剑铓中,牧圉橐惟谨。

事解,宗伯和苏子瞻《御史台寄妻》韵,赋诗以美之。至云“从行赴难有贤妻”,时封夫人陈氏尚无恙也。宗伯选《列朝诗》,君为勘定《闺秀》一集。庚寅冬,绛云楼不戒于火,延及半野堂。

向之图书玩好略尽矣。宗伯失职,眷怀故旧,山川间阻,君则“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有《鸡鸣》之风焉。久之,不自得。生一女,既昏。癸卯秋,下发入道。

宗伯赋诗云:“一剪金刀绣佛前,裹将红泪洒诸天。三条裁制莲花服,数亩诛锄?田。朝日装铅眉正妩,高楼点黛额犹鲜。

横陈嚼蜡君能晓,已过三冬枯木禅。”“鹦鹉纱窗昼语长,又教双燕话雕梁。雨交沣浦何曾湿,风认巫山别有香。初著染衣身体涩,乍抛稠发顶门凉。萦烟飞絮三眠柳,飏尽春来未断肠。”

明年五月二十四日,宗伯薨。族子钱曾等为君求金,要挟蜂起,于六月二十八日自经死。宗伯子曰孙爱及婿赵管为君讼冤,邑中士大夫谋为君治丧葬。宗伯门人顾苓曰:“呜乎!今而后宗伯语王黄门之言,为信而有征也。”宗伯讳谦益,字受之,学者称牧斋先生,晚年自号东涧遗老。甲辰七月七日书于贞娘墓下。

出处:《明清性灵》,中华书局,2011年佚名《绛云楼俊遇》

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晚而自号蒙叟,亦自称东涧老人。万历丙午举于乡,庚戌成进士,殿试第一甲第三人,入翰林,授编修,寻丁父忧,天启辛酉补原官,主试浙江,以失察钱千秋关节事,坐罚俸告病归。甲子起为谕德,进少詹事。时魏忠贤罗织东林诸人,谦益以东林党削籍旋里。崇祯改元,召为正詹事,转礼部侍郎。适会推阁员,廷臣列谦益名,而温体仁、周延儒不得与,遂为两人所忌。温借浙关节事讦讼于上前,周从旁助之,复坐杖论赎,削籍竟废不用。家居九年,又为同邑奸民张汉儒讦奏,逮至京,事白得释。弘光僭号,晋阶宫保,兼礼部尚书。大兵定江南,谦益投诚,命以礼部侍郎,管内院学士事,寻以老病乞归。顺治四年,又以江阴黄毓旗事牵连,被逮下金陵狱。事白,释还。谦益诗古文词冠绝近代。入仕途,自词诗台阁文章,无出其右者。大拜乃意中事,而屡起屡踣,常怏怏于中年,遂不惜名节,晚年益放情于声色。柳姬如是,故娼也,性慧善诗,晨夕酬唱,倚以娱老。尝修《明史》,属稿未就,悉烬于火,乃归心佛乘以自遣云。所著有《初学集》《列朝诗集》《开国群雄事略》《楞严金刚心经蒙钞》。至康熙三年甲辰卒,年八十有三。

牧斋殿试后,小珰宫报谓:“状头已定钱公”,司礼诸监俱飞帖致贺。传胪前夕,所知投刺者,络绎户外。牧斋亦过信喜极。比晓榜发,则状头乃吴兴韩敬,盖敬通巨珰,藉其潜易也。

钱恨甚,后韩以京察见黜,疑钱挤之,亦恨甚。牧斋与浙人水火,自夺状头始。

《吾炙集》《投笔集》皆牧斋晚年所撰,触忌讳,藏此书者多秘。《投笔集》为族子曾王(按:应为族孙遵王)注,《吾炙集》表曾王诗为首。曾王博学好古,注《初学》《有学》两集,牧斋深器之,谓能绍其绪云。

牧斋极经史淹贯之能,其读书法,每种各有副本,凡遇字句新奇者,即从副本抉取,粘于正本上格,以便寻览,供采撷。

盖正本或宋元精刻,则不欲轻用丹黄也。

一门生具腆仪,走干仆,自远省奉缄于牧斋。内列古书中僻事数十条,垦师剖晰。牧翁逐条裁答,复出己见,详加论定。

中有“惜惜盐”三字,尚待凝思。柳姬如是从旁笑曰:“太史公腹中书乃告窘耶?是出古乐府,‘惜惜盐’乃歌行体之一耳。

‘盐’宜读‘行’,想俗音沿讹也。”牧翁亦笑曰:“吾老健忘,若子之年,何藉起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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