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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 马湘兰 (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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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惯了热闹见惯了脂粉美人的士子文人,遇到马湘兰,心头总要一热。

世间女子,能有几个如她一般,知心意,又沉静,还潇洒利落。与她说一会儿话,喝几杯茶,饮几觥酒,都是甚美的事。

如月之皎洁,如夜之宁静。你还能与她说一说仕途不济的惆怅跟人生无常的伤感。她总会少言少语,偶然一句,又讲得入神入心,令人高兴。

只是,送张迎李、自轻自贱的生活令马湘兰倍受煎熬。她总想着,寻得一个有心人,能带她走。追求恋慕者众多,发愿为之赎身的人亦不在少数。只是,马湘兰心气甚高,但凡可以忍耐,亦绝不草率择偶,了此一世。直到王穉登出现。

男人一旦仕途不顺遂,便想着从女人那一处得到温柔来抚慰、疗伤。仿佛在男人背后料理男人的脆弱是女性命定的职能。

至少,在那个时候,都是这样以为。人人皆说马湘兰好,王穉登自然也是想要去走一遭,看一回的。

世事总是奇巧。

彼时,马湘兰阔气,都以为她是杜十娘,也有一个百宝箱。

压榨勒索她的贪官、地痞不在少数。往日里,能应对下来,只能说明来者生性依然不足够坏。那日,又有贪官逼财,气势凶恶。当真是遇到一个穷凶极恶之人,马湘兰一时也失了方寸。

恰逢王穉登来访。他与西台御史有私交,见状,总是忍不住想要替美人解围的,男人惯来如此。王穉登请御史出面,三两下便替马湘兰消除了烦恼。是以,马湘兰便觉,此人待她与旁人不同。不掷金银,亦不浮浪,所有情意都用在刀刃上。当他是英雄。

其实,马湘兰与王穉登也算相识甚久,他待她又一贯疼惜有佳,甚是怜爱。二人也曾有过良辰缱绻的花前月下。只是当初,他不过是她众仰慕者当中的一个,平淡无奇。不过,马湘兰不是容易倾付真心的人。直至此刻,马湘兰看王穉登,才有所升华,一颗心为之一动。

彼时,她大约也觉得,他对自己也是动了真情真意的。因而此后,马湘兰待王穉登与从前有了不同。同样是写诗作画,花前月下,但她的心境已然有了变化。当她觉得时机成熟之时,婉转表露了自己的心意,暗示王穉登自己有心跟随的想法。

是,她想要嫁给他。

或许,马湘兰的一生,错就错在了,“以身相许”这样的话是她先开的口。中国人自古有含蓄之美德,延伸到爱情这件事上,美德常常变成算计。仿佛,在一段僵持不下没有进展的关系当中,谁先一时主动,谁便一世被动。人心叵测,总有人把对方的勇敢当作把柄,拿住对方的一生。

果然,王穉登这样回答:他助她脱困,从来不是为了得到她。

又说,若只为私欲,自己岂非与匪徒无差。甚而搬出自己修道一说,疏离女色。说得令人瞠目结舌。其实,说到底,王穉登是高看了自己、低看了马湘兰。他只是觉得她配不上自己罢了。

而今尚有门当户对之说,何况五百年前的男婚女嫁。在王穉登眼里,妓女终归是妓女。能一朝赎身、改嫁良人的到底是稀有中之稀有。纵她美胜西子,才媲谢子,也未必能有一个善终。王穉登不是钱谦益,也不是龚鼎孳,他以为,自己看重的在外的那几分虚面绝不能毁于马湘兰之手。

之于王穉登而言,马湘兰不是爱人,是只可与之谈情却不可与之相爱的一个风尘女子,简言之,他待她五分真心真意五分逢场作戏。他们之间可以维持的,只能有一层无名无分的关系。之于男人而言,暧昧要比爱,来得轻松无挂碍。

这不是马湘兰的问题,也不能全然算是王穉登寡情,是那个旧病的年代里根深蒂固的顽疾。是马湘兰福薄,周身一点一滴一朝一夕的迷艳又繁杂的关顾之中,她竟只爱上了一个只求自身周全的王穉登。王穉登对她的好,从来都是深思熟虑,张弛有度,小心翼翼的。

“分寸”二字,王穉登最是懂得。

如何与不愿迎娶之女子交往、暧昧,王穉登深谙其道。对马湘兰的伤害,看似是缓慢的,实则是漫长至要伤她一生一世的。王穉登并不在乎,他要的,从来不是与她一生一世、至死不渝。他要的,就只是一段情轻爱淡、藕断丝连的露水情缘。

在马湘兰的身上,王穉登寻找的只是一种存在感。

是,听上去很是令人生厌,但不可否认,这也是他的本事。

他虽婉拒马湘兰,但马湘兰心思澄明,知其顾虑。关于婚嫁一事,此生此世,永不再提。她把自己放到最低,站在远处,不争不抢,不索不求,默默爱他。至此,马湘兰的人生被分成两半。一半谋生,一半等爱。

一半送李迎张,与岁月分庭抗礼。

一半敛心低眉,与爱情相敬如宾。

感情这件事,原本是充满私心的,谁人敢义正言辞地说对所爱之人毫无贪图。你期望从对方身上获得的关注、照顾、怜惜、爱慕,已是最大的念欲。可是,马湘兰却反其道而行,一生凄迷。

怎样的女子最令人伤感?只爱不取,亦不求得。马湘兰如是。

马湘兰与王穉登的一段情事,没有肝肠寸断,没有生死缠绵,亦没有海枯石烂的山盟海誓。有的是如水沉静、无波无澜的曾经跟过往。他给她一刹那,她还他一辈子。所谓“之死靡他”,读马湘兰的故事方能知悟。爱一个人不容易,爱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何其艰辛?

她也曾遇见别的人。

一个来自乌江的少年。他实在太年轻。年轻得以至于马湘兰十分惶恐。来自于少年的爱,是出于怎样的心理。爱慕她一朝明艳,却又一朝颓败的容颜?还是爱慕她点墨成兰或是歌舞俱佳?亦或是闻听她挥金如土而有所顾念吗?

她不知道。

也未曾细想。

她只是很冷漠地拒绝了他。可是,少年不依不饶,不肯离开。看上去,仿佛是真的热爱。一日,有人勒索,马湘兰应对此类聒噪的事,亦是颇有经验。虽偶遇大奸大恶之人仍有困扰,但到底也不是天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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