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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 马湘兰 (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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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未及马湘兰出手,少年便掏出“三百缗”钱来将人打发。明末,一缗钱是一千文,大约一两银子。三百缗就是大约三百两,不是小数目。马湘兰不曾想,少年出手如此阔绰,猜他大抵是富庶子弟。拿人手软。无法,马湘兰再不好开口将人撵走。

后来,二人也算有过一段彼此温柔相待的日子。这青衫少年,不仅有财,也甚浪漫。曾为马湘兰买地、买房、买首饰,还有仿佛永不决断的山盟海誓。当真是日日待她如新妇。只是,日长夜长,少年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情愫,想要更进一步,娶她为妻。是到这时,马湘兰方才如梦初醒。

关于嫁娶一事,如今已不愿去想。

有王穉登在先,此次,马湘兰自然会思虑得更周全、更长远。起初,她以为少年一时兴起,对自己青眼有加,一如寻常来客,不会长久。不想,他待她已到这般地步。可年少轻狂,谁能保证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他果真如叶芝所言,一如既往热爱她苍老、颓败甚至令人绝望的容颜呢?

马湘兰再不敢轻言一生。

她日渐变成一个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的女子。对世间男子本无奢望,偶尔盼念,终究还是朝夕云烟,刹那尽散。昔日,尚且不被眷顾,今次,她亦不敢奢求。对待乌江少年,能做的,只有毅然决然地离开,再不能拖泥带水、不忍顾念。那时,她已经五十岁,不敢徘徊。

至此,二人彻底分离。

这段故事始见于王穉登的《马姬传》,真伪难辨。若是果真有此事,倒是要替马湘兰遗憾。虽是半老徐娘身,嫁与年纪半数于自己的青衫少年会招来一身流言,但总好过孤身无依一辈子的好。并且,谁人敢说,少年郎痴心风尘女,一定不是真爱呢?

少年离开,马湘兰的生活复归平静。

那时,马湘兰虽已是半老徐娘,但却不见丝毫沧桑,风韵依旧不减当年,令来往之行客沉醉流连。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这个道理大概没有人比马湘兰理解得更为透彻了。经年美艳如花,迟迟不肯老去。为的不是生计,不是任何的其他。

为的仅仅是一个他,王穉登。

马湘兰心知自己出身寒微,也不怨怪王穉登当日之拒。虽此生与他眷属难成,但能够与之两两相顾,她便觉得已是满足。

哪怕两分天涯,也能心心相伴,毕竟他们曾经有过最好的时光。

而这,大概又恰到好处地遂了王穉登的心意。

面对王穉登,马湘兰拥有的忍耐与笃定,非常人可比。

世事无常,爱亦如此,它是一直在变化的。马湘兰为她痴守一生,私以为,与其说这依然是爱,不如讲她是不忍抛弃自己这么多年绝无仅有的爱情理想,或者说那是她最后的精神依皈。

她可以接受别人拒绝自己。

却没有办法自己背叛自己。

马湘兰爱兰花成瘾,相传她所居庭院满满只有兰花。日日与兰为伴,其人也日渐如兰一般素淡有味,清净有持。绘画的天赋配上马湘兰的不俗品味,马湘兰笔下的兰花,秦淮河畔一时间无人能比。比不过的,还有她的优雅宁静。

而今,北京故宫博物院里依然收藏有数幅马湘兰的画作。

包括《兰竹石图》卷、《兰竹图》扇、《兰竹石图》扇、《兰竹图》轴、《兰花图》卷、《兰竹水仙图》轴等。上海博物馆、苏州博物馆,皆藏有马湘兰画作。甚至在日本东京博物馆中,也收藏着一幅她的《墨兰图》,被日本人视为珍品。可见,马湘兰的绘画技艺水准之卓尔。

她的《墨兰图》还有一首题诗:

何处风来气似兰,帘前小立耐春寒。

囊空难向街头买,自写幽香纸上看。

偶然拈笔写幽姿,付与何人解护持?

一到移根须自惜,出山难比在山时。

当年,王穉登时常成为马湘兰画作的初赏者,更时常为她的画作题字赋诗。他到底也是性情中人,昔年曾特地寻到当时的雕刻大家何震为马湘兰雕琢了一枚印章,上刻“听骊深处”

四字,还送与马湘兰一枚珍贵歙砚。当时,马湘兰心中感动,写下几句砚铭:

百谷之品,天生妙质。

伊似惠侬,长居兰室。

以“百谷”代指王穉登,爱赞其品质。渴慕与之长相厮守的心思藏于字里行间。相似的画上题诗也不在少数。有诗曰:“一叶幽兰一箭花,孤单谁惜在天涯?自从写入银笺里,不怕风寒雨又斜。”从良嫁人的心意隐隐约约,甚是伤感。

又有诗曰:“绝壁悬崖喷异香,垂液空惹路人忙。若非位置高千仞,难免朱门伴晚妆。”这诗便令人读之伤心了。她自知身份,唯恐王穉登待她只若寻常妓女,以为她心身如一,都是不洁。事实上,她担忧的便正是王穉登心中所想。

他是那样地不懂她。

他以为,从良嫁人亦难改本性。长居烟花柳巷,洁身自好实不可寻。好比分开之后经年再见,他那一句“卿鸡皮三少若夏姬,惜余不能为申公巫臣耳”。夏姬何人?春秋美女,私通君臣,其人极擅媚术,生性浮浪,与情夫巫臣暗度陈仓。王穉登说,虽然你美若夏姬,但可惜我做不了巫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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