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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在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所以如果想要让我察觉这漏洞,想让我感受到痛苦,我要付出的、失去的,便是常人的千万倍。”
“寻常的匕首怎么可能刺穿君王的盔甲?普通的武器自然也伤不到勇士。于是我的家人,我的执行者……就成了死去的‘羊’。”
“然而和‘亡羊补牢’的故事不同的是,羊的主人在修补好羊圈后,就不会再有经济损失;可我死去的家人,我失去的执行者,却无论如何都再也不可能回到我的身边了。”
一人一主脑对坐无言良久,施鹰才继续沉稳道:
“……我们必须要扩大团队,主脑。何心生前曾这样拜托过我,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想法完全付诸实践,便先走一步,眼下,只有我们能够完成她的遗愿了。”
如果何心不曾死亡,那么,这便是怕死怕了一辈子的她,做出的最后一个既有利于主脑,也能够缓解她内心的恐惧与混乱的决策;而这个决策,堪称何心这辈子做过的最英明的,几乎可以称得上“造福千古”的决定:
“我们应该聚拢全新蓝星的力量,以你为核心,组建一支纯技术团队。”
“这支团队要不受任何外界因素影响,为保护你的安全全力以赴,以人力将你注意不到的灯下黑的区域一一排查,为你清除一切隐患,不管外界有怎样的风波,都不该影响此处。”
“这支队伍的规模要远胜以往,要比以前的什么机动队什么研究室都要大,因为这支队伍将来,要招收从新蓝星各地按照流程,严格选拔出来的最优秀的人才。只要你还存在,那么这支队伍便要以你为核心,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
施鹰试图放缓声音安慰一下主脑,但没什么用,毕竟她当年去问何心“你为什么想结婚”的时候,都能问出“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的气势,眼下她想要安慰主脑,也照样能把“她是惦记着你的”这番话,表述出“公事公办”的味道来:
“何心当年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应该是怕你在她死后经受不住打击,所以想让‘更多的自己’陪着你;而我注意到的,则是这个建议里更科学、更有效的部分,即,科技可以行走在政治之前。”
“‘反主脑同盟’的出现就是给我们敲响的一记警钟。如果我们真的能够在新蓝星上组建起这样一支团队,那么,在整个新蓝星还没有被各种意识形态分裂之前,人类便可以藉由‘科技’的力量,凝聚在一起,构建真正的命运共同体。”
“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意志,胜得过人类求生的本能,就连‘反主脑同盟’的出现,归根到底,也不过是普通人类在你的面前,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渺小又失败,试图掌控自己的命运而走上岔路罢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亮得仿佛蕴有能媲美炽白之星的光焰,与第一代执行者何未开发现“主脑真的被自己制造出来了”时的神情,相似得令人心惊:
“等到人们都习惯了、接纳了你之后,不管日后,新蓝星上再有怎样的风云变幻,你的存在根基也不会受到半点影响。”
“这就是你的第二代执行者,留给你的礼物。我相信不光她是这么想的,她的母亲如果在天之灵有知,一定也会赞同何心的想法。”
主脑推演了一番,发现这个决策的确可行,便赞同道:
“你说得对,执行者,就这么办。”
于是,这个由第三代执行者施鹰的提出,实则为第二代执行者何心的想法的提案,便这样推行下去了。
如果再把时间轴往前拨一拨,或许第一代执行者何未开,便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
否则的话,她为什么要在她在任期间,不断扩大研究室的规模呢?截止到何未开与施芳泽等人牺牲时,研究室的规模已经能抵一个合成旅了。她又是个聪明人,新蓝星上可能再过一千年,都不会再出第二个这样的天才,这样的一个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的人,难道不会考虑到“人类会害怕主脑”的可能,进而为自己的杰作留下最后一道保险吗?
而且,如果何未开真的这么考虑过,那么,她的女儿何心,竟然能够在从未和母亲见过面的前提下,和她走上同一条路,拥有一模一样的想法,这难道不是某种令人毛骨悚然又肃然起敬的宿命感吗?
可不管何未开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的谋划她的聪慧,她的沉稳她的无私,已经全都消失在了她的死亡里,再也没有了后续,自然也没有了答案。
星历41年,主脑与第三代执行者施鹰共同提议,组建“科研所”。
科研所将汇聚从整个新蓝星上,以最严格的程序选拔出来的人才。考核内容包括且不仅限于智械研发、生化材料、星际航行与量子力学等多个高精尖领域相应知识,且对应试者身体素质、基因稳定性和日常评估等多个维度均有综合考量,笔试分数与权衡加分比例完全公开透明,十年一选拔,以维护主脑的日常稳定运行,为新蓝星的平稳高速发展奠定牢不可破的基础。
科研所内部成员将享有优厚待遇,待遇等级与研究成果直接挂钩,由主脑按照统一标准评定、分配,且科研所内部一切变动,均不以外界因素为转移。
科研所的建立,彻底点燃了反主脑同盟成员心中的惧意与怒火,且这怒火甚至能经由原本只是一小部分的这部分人,扩散到整个新蓝星上。
更可悲的是,就连施鹰本人,也无法完全驳倒这些声音:
主脑,你不是说,你是人类有史以来所有智慧的结晶吗?你难道不该对新蓝星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知之甚详吗?那么,为什么本来应该无所不能的你,却连自己的两任执行者都保护不了?
我们不想理解你的痛苦,我们跟执行者也不是很熟。我们作为一无所知的普通人,能够看见的最直观的事情,就是作为事实上的“领袖”的主脑,连精神上的“领袖”,都保护不了。
结果就在第二代执行者因为被谋杀而去世的当口,你和第三代执行者却要组建科研所,要收拢更多的权力和人才为你们所用?你在向我们要求信任的时候,应该自己先拿出值得被信任的证据来吧?
那段时间,主脑每天接收到的投诉量数以亿计,如果放在古地球时代有纸化办公的年代,这些纸张甚至足以压垮它钛合金的壳子。但有多少人反对科研所的建立,认为它独断专权,就同样有多少人认为,科研所的建立,给人们划出了一条全新的上升通道,给了大家生活的盼头和奋斗的目标,同时,也可以让主脑变得更先进、更可控。
很难说谁才是对的一方,因为各有各的难处;也很难说谁的主意更好,因为每个人都只能从自己的立场去考虑问题。
当双方各持己见,又都没有办法说服彼此的时候,那么这种僵持便很有可能演化成冲突,且这冲突最后,只能以某一方的死亡为终局。
星历51年,第三代执行者施鹰死于刺杀。
十分讽刺的是,这场刺杀甚至不是反主脑同盟的人发动的,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动的手。更讽刺的是,他在决定要杀施鹰之前,甚至还去参加了这一轮的科研所成员选拔,只不过没能考中而已。
这位过分年轻的刺客持枪闯入施鹰办公室的时候,素以沉稳冷静闻名的第三代执行者脸上,甚至没出现什么意外的神色,连一丝一毫的愤怒与恐惧都没有。
她甚至还能从容地放下手中的文件,交叉十指,疲倦、冷静又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