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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头上的便宜要占,手上的实际打击也不能落下,而且后者一定要快于前者,才能让放出来的狠话不至于落空!
这种作风,放在施莺莺身上,就是“她在让别人让开的时候,手上肯定已经在砍人了,这何尝不是一种硬核物理式的开路”,放在这一刻的谢北辰身上,就是“我在告别的时候,已经切断了所有的退路”。
谢北辰在坠入黑暗前,隐约想起了主脑曾对她充满忌惮之情的评价。那时,主脑尚未和他们完全撕破脸皮、露出獠牙,施莺莺也得以在普通的学校里继续伪装普通人,谢北辰还是年少有为的执行者。天光正好,暖阳和煦,绿意盎然,微风轻拂,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她和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当然不同,那可是我的莺莺。
【在这个人类的情感已经被稀释得极为稀薄的年代,她是爱情的产物;即便能感知他人的情感,可无论何时,她也一滴泪都没有。】
——因为现在的人类,都是看起来很完美、但实则已经和机器没什么区别了的东西,她不会为我们这些非人之物落泪,难道不是很正常么?
【她无血无泪地长大,宛如人间的神灵。】
——不。在我死前的这一秒,曾有神灵注视过我,我便能慨然赴死。
于是光屏熄灭了,应急灯也不再亮了。名为“谢北辰”的存在,在这一刻,从整个新蓝星上彻底湮灭,他的肉体尸骨无存,他的代码被才彻底粉碎,乃至他的姓名,这种仅仅由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虚假的家人赐给他的同样虚假的东西,在这一刻,都成了新蓝星上的一级屏蔽词。
但主脑付出的代价也同样惨痛。
要想毁灭某物,就必须要知道某物的性质。它在暴力拆解感情代码的时候,对方也在以同样的速度污染着它。
一滴墨水落入一杯清水之后,纵使这杯水看起来没有什么明显的颜色变化,但它的本质,却已经被实打实地改变了。
数以亿计的数据流从谢北辰消失的地方爆裂开来,当场把主脑都冲击得宕机了一秒。原本只是作为无形之物存在的数据和精神力,在这股强大冲击力的作用下,竟错乱融合在了一起,使得主脑的内部构造竟能以半实体的方式,投影在现实世界中:
一级自卫与反击代码——关闭!自动示警代码——错乱!全星球紧急通报代码——失效!自动生成通缉令代码——关闭!各地监控与安全措施——错乱!医疗与维生系统——失效!
一瞬间,整颗新蓝星都活了过来。
原本这番动乱,只发生在新蓝星的中心地区,位于科研所、机甲学院和长老院覆盖范围之外的地区,对这场暴动与反抗一无所知。
毕竟大人物的爱恨情仇,和小人物能有什么关系?任你打得天翻地覆,只要不影响小人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怎样都行。
但如果“上面”的争斗,影响到了“下面”的生存,那就麻烦了。如果这种争斗,与生死存亡之类的原则问题无关,仅仅是争权夺利之下的产物,那“下面”沸反的民意不把天捅个窟窿,都算大家温良含蓄。
这便是当年,施经纬踩过的坑。
他在主脑势大又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得不以身入局,顶着莫大的压力试图寻找“主脑背叛人类”的证据,最后还死在了主脑手中。
现如今,施莺莺决不要再落入同样的陷阱。
在无数飞行器因此失控、碰撞和坠毁的同一时间,在无数所医院里维持生命的设备被齐齐切断的那一瞬,在无数道简短有力的惊叫怒骂声响起的前一刻,亿万张光屏上,亿万台便携式主脑移动端里,齐齐传来一句话:
“主脑自星历499年丢失感情代码起,便不再认可人类。”
伴随着施莺莺的话语,所有屏幕上齐齐弹出一张机械剖面图。被大众所信赖的“人造子宫”的实际内部构造,终于第一次完整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连带着科研所眼下的惨况,与主脑护卫队明明已经重伤,却还恍如无知无觉般,艰难地向着主脑的方向蠕动过去,诡异得宛如古地球的末世小说里描写过无数次的丧尸围城的行为,也一并被众人所见:
“在主脑的操控下,现在的人类已经与当年设置至高密钥时,定义的‘人类’所背离。除诞生自母体中的我之外,再无人能使用至高密钥,这便是主脑失控的铁证。”
施经纬无法通过信息自爆的方式,把主脑的规划来个大起底,是因为主脑当时,对新蓝星拥有绝对掌控权,整颗星球上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的监控。如果当时他真的这么做了,只怕信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即便施经纬是执行者,也得“背后中枪死于自杀”,而且他私下里搞的这些研究,这些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血的讯息,只怕也只会被粉碎、销毁,绝无再见天日的可能。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在新旧两套感情代码的侵蚀与袭击之下,在施莺莺已经毁灭了它的主机的前提下,主脑的实力被从“数据”和“实体”两方面最大限度削弱,连带着这份从上一代起,便被谢成芳与施经纬死死握在手中,却不知道能送往何处、能如何告知天下人的情报,也一并送到了所有理应知情者的面前。
主脑后知后觉地试图拦截下这份影像,但是已经晚了。
或许只差了万分之一秒的时间,或许只是没能在这场混乱中拦截下一则讯息。但晚了就是晚了,每来得及就是没来得及,战争,哪怕是无形的战争,也是这种瞬息万变、不容反悔的残酷的事物。
情急之下,它不得不强行切断主机与所有便携式主脑移动端之间的所有联系,否则从施莺莺这里泄露出去的消息越多,引发的动荡就会越剧烈,主脑一贯以来,在人们心中“绝对公平,十分可信”的可靠形象,崩塌得就会越快。
于是,全新蓝星上的便携式主脑移动端,无不开始闪烁、花屏。
那虬结的电线、复杂的回路与微型机器人的性质剖析,连带着被摧毁的科研所与半空中闪烁不定的代码的流光,便成为了所有便携式主脑移动端,所接收到的最后一幕完整的影像,连带着施莺莺的高喊,也成为了亿万人耳中,所能听闻的最后一句来自耳力不可及的远方的话语:
“此乃生死存亡之战。若我身死,请诸位接过重担,与它抗争到底。”
“人类绝不可以败给机器!!!”
下一秒,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按动了什么开关似的,所有屏幕在这一刻齐齐熄灭,不管它们的主人再怎么惊慌失措地又拍又喊,抑或者找出各种工具来维修,也再没有半点被激活的迹象。
便携式主脑移动端一旦无法启动,联结人和人之间的,便不再是机械的、冰冷的网络,而只能是以往只会让人觉得尴尬和无所适从的,面对面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