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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怜见的,那就是大燕王?”有个披着厚厚的蓑衣的老妪在雨里眯起眼睛,艰难地辨认出了施莺莺的身影后,一时间说话的声音都哽咽了:
“我早年丧夫无所出,唯一领养的儿子也忙于公务,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要不是大燕王送来了高产的新作物,又免了三年赋税,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她的这番话引发了不少人的共鸣,立刻有人帮腔道:
“燕王贤明,在知晓了我们这些累赘的困境后,还特意派人送来了过冬用的衣物被褥、炭火粮米,就连我身上穿的这件蓑衣斗笠,都是她送来的东西呢!”
披着蓑衣,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的老妪也赞同道:
“一听说她要被召回朝云国去,我就紧赶慢赶地想来看看她,等回去就给她造长生牌位供香火。就算燕王不知道有我们这么些受了她的恩惠才能活下来的人的存在,我们也想来送送她,聊表心意……”
她难过地摇摇头,好像难以相信那个帮到了这么多人的、名满天下的燕王,在离开自己封地的时候,都是这么简朴得几近困顿的模样:
“可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年轻、这么瘦啊?我儿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可壮实着呢,这小姑娘平常该有多累,才把自己累成这么个架势?”
结果这番话,不偏不倚地正好被耳力很好的施莺莺给尽数听到了。
一时间她心底五味杂陈,因为她认得,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百姓,而是“流水惜花”谢成芳的声音:
不,我不是,我没有。虽然很感谢您不远千里来给我撑场子,但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我还把您儿子绑在船头当人质打仗来着,我心虚。
可惜她自认不是个好人,可这么多年来,她关心民生的所行所为都是被两国的百姓看在眼里的:
如果连这样的燕王都不是好人,那天底下就没好人了!
于是谢成芳这一番话激起千层浪,越来越多的人都觉得,朝云老皇帝和他的这个儿子实在太过分了:
“燕王是有大德的贤能之人,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我替她不平!”
“说句不厚道的,就连我的继母都没对我这样过……不是我的错觉吧,燕王的车辇都要漏雨了!”
“万民伞,我们带来的万民伞呢?快给燕王呈上去,当场就能用起来,也让对面的人看看,他们能用黄金车辇遮挡风雨,燕王有我们的万民伞!”
立刻就有人拦住了施莺莺的车驾,在风雨中献上了一把又一把的万民伞,一时间就连两国的车队都被这些自愿前来给施莺莺送行的人阻拦住了,只得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颜色各异、大小不同的伞,在雨中汇聚成一条看不到头的长河。
和当年施莺莺离开黄河的时候收到过的、写着各家姓名的万民伞不同,这些伞上垂下来的长绦上最显眼的,是一个又一个明显属于女性的名字:
她们原本连名字都没有,遵循着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祖训,将自己最好的年华耗在了无穷尽的磋磨中;甚至嫁人后连自己的姓氏都要泯灭了,只能将夫姓冠在前面,等着百年后变成一个“某某氏”。
——可施莺莺来了。
她带来了新的作物、军队、法律与观念,就像和她们只有一江之隔的那个国家的名字一样,如天边霞光漫过彤色的朝云,赋予了无数人新生;而这些重获新生的人,也最终在漫天风雨中汇集在了一起,无数娟秀的字迹在长绦上留下自己的姓名,与高擎的万民伞一同庇护在年轻的燕王头顶。
朝云老皇帝一时都目瞪口呆了,恨恨道:“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可有人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呢。”随侍在旁的周明德终于忍不住了,抛弃了他坚守这么多年的君子之风,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结果正好在这时,天边滚过一道隆隆的惊雷,将他的这句话完全淹没在了雷声中,朝云老皇帝只能看得到他双唇翕动,便追问道:
“周爱卿,你刚刚说什么?”
周明德立刻收起了所有的不满,依照着施莺莺传来的密信的指示,引着老皇帝的车驾往朱雀大街两旁新栽的松柏下走去,同时不动声色地远离了这辆富丽堂皇的黄金辇:
“走这边,陛下,这里通畅些。”
朝云老皇帝欣慰地点点头,心想,还好有个世代忠君爱国的周家在这里顶着,不枉他这些年来着力提拔周明德,让他年纪轻轻就能官至礼部尚书,这不,关键时刻还是能给自己撑面子的。
——然而朝云老皇帝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如果施莺莺继位成为朝云女帝的话,周明德提前效忠于她,也称得上一句“忠君爱国”。
就在朝云国老皇帝的车辇,从刚移植过来不久的松柏浓荫下缓缓路过的时候,仿佛上天都看不惯这偏心偏到没边儿了的老皇帝,陡然间天雷大作,将拉车的马都惊得踟蹰不前,昂首嘶鸣。
在萧萧的嘶鸣声中,震耳欲聋的雷声浩浩荡荡滚过暗无天光的苍穹,就好像有万千天兵天将从云层上驾着战车踏过一样,引得不少人都心里发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活了大半辈子,好几十年,都没见过声势这么大的雷雨天呢,可千万别在燕王离开的这天出事。”
“呸呸呸,不许你乌鸦嘴。燕王是个好人,好人是不会出事的,就算要出事,那也是别人出事!”
然而真就应了这两人无意间的谈话,一道天雷猝不及防地从云层中劈下,直接击中了松树的尖顶,发出了好一阵浓重的焦糊味。
随即这道雷电去势未止,在此起彼伏响起的尖叫声中,沿着当场焦黑了一半的松树传下来,正中黄金华盖下的朝云老皇帝,使其当场毙命!
朝云国这边的人顿时惊得叫都叫不出来了:
堂堂一国天子,本应是天命所在之人,却被天降雷电一击毙命,这已经不是区区“失德”能解释得通的了,再发一万份罪己诏都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