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应说着远行人三(第2页)
我有些愣:“可是阮怀淑说我醉了会说胡话。”
他眼风向我淡淡一瞟:“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我一想确实如此,大不了又重复一遍小时候的话,但那些也不是他不能听,只是我平时说不出口:“那,那好吧。”
“我们换个地方坐坐。”赵祾托着我,脚尖轻点就上了屋顶。他扶着我坐好,这才把酒壶递过来,我接过后咕咚灌了几大口,抬眼时发现赵祾神色间透着一点无奈:“哪有你这样上赶着灌醉自己的,我方才是想就着酒和你说说话,不是真想瞧你醉酒的样子,你不必强迫自己。”
夏夜的晚风习习,只有蝉鸣声,大概是赵府的屋顶高,我能轻易看得很远,将大半的荆台收入眼底。天上的月亮也很圆,今夜的月儿显得尤其大,他说得对,上赶着喝醉实在辜负了眼下的景致,此刻真是再适合喝酒谈天不过。
我突然想起距离上次这样闲散的时刻已经过去很久了,在醴京时,从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这其实是我第一次上屋顶,不禁觉得非常惊奇,忍不住站起来小心地走了几步,赵祾喝了口酒,也不拦我,坐在那边笑:“你小心些,别掉下去。”
“少主翻屋顶翻得很熟练嘛,看样子小时候经常上房揭瓦?”
“以前喜欢来这里看夜空,视野开阔,很多事情就容易想通了。”
本是个玩笑,结果背后竟是这样,我知道他指的什么,那一段不被所有人理解支持的日月里,想来他时常坐在这里喝酒。
那时我也不在他身边。
这应当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我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走回去,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比起赵祾来,我从前的日子过得简直能算一帆风顺,因此也充满了欢乐,我想,这些应当能驱散一部分他的孤独。
“好啊。”他回握住我。
我开始讲起我从前采药时闹出的笑话,还有百丈谷每年的试药大会;给他讲我过世的祖父有多么慈爱而风趣,伍爷爷又是怎样一个满肚子故事的有趣老头儿;给他讲我同阮怀淑斗嘴,还有我第一次遇见兄长时的光景……
赵祾一直含笑听着,我发觉我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这样温柔的笑了,他这一笑,仿佛要将明月的辉光都全数收入眸中。
我突然想起从前成婚前,他某年三月时寄来百丈谷的一封信:
百丈谷的无涯松风景独好,若你也喜欢高处,以后我带你登荆台的望月楼。月圆之时,清晖就在身侧。荆台亦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我感到脑子有些糊涂了,大概是酒气上了头,人像在云端一样,轻飘飘的。我凝视着近在眼前的他的那双眼睛,想到,这个人写那封信时在想些什么呢?不禁喃喃道:“不用登望月楼,明月就在我眼前。”
赵祾似乎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有些疑惑,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道:“怀柔,也只有你会把那样的琐碎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楚。”那声音漾在晚风里,好听得令我呆住了。
我明明在说他便是明月,怎么感觉他好似没听懂,还是说他在不懂装懂,亦或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是哪一种呢……
脑子里好像只剩下浆糊,之前猛灌的酒劲来得迟了,但却一点儿没客气,让我连动作都变得笨拙而迟缓。脑袋晕乎乎的,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轻轻落在了他的眉骨上:“赵祾,你应当多笑。”
听闻此话,他瞳中的笑意却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深邃的眼神,仿佛深处烧着一团火,要把我的心魂全部卷进去,一起燃尽。我直觉这神色常见却又不常见,但脑子却一时想不出他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时代表些什么了。
我捧住自己沉重的脑袋:“赵祾,我快醉了。待会儿不管召出来个什么小霸王,你可都得受着,这是你自找的。”
他轻笑一声,那声音散在夜风里,挠得我心痒痒,他道:“这是自然。”
这话刚说完,人就更晕了,后来我只依稀记得自己跟个矫情的小丫头似的,在他怀里哭哭啼啼,也不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更不晓得自己在哭什么,喝醉之后我就完全放空,剩下的事情已经不归理智掌控,因此它也拒绝记忆。
醉得整个人都不属于自己的经历,到如今也就那么两回。后来我回想,喝醉的我大约行事只凭本能和心情,根本没有考虑过旁的什么,不过好在我内心深处从没有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危险想法,因此倒不必担心清醒过后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罪终生。
第二日醒来时,我便发觉自己昨夜和赵祾交颈而卧,虽然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但果真如此了,我还是觉得非常难为情。
啊,昨晚才为自己辩解过那只是钦佩,可这下不是坐实了吗?
我挪了挪身子,他就睁开了眼,声音听着还有些才苏醒的沙哑:“怀柔?醒了。”
“嗯……我昨晚,醉了之后说了些什么?”我试探地问道,果然还是更在意这个。
他听闻此话,眸中就滑过了一丝阴翳,但很快就消失了,因此我没有看清。他淡淡笑了笑,轻轻吻我的额角:“没有什么,你一直在说你反反复复地讲你小时候的事情,这里面有什么我不能听的话么。”
他将昨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听起来颇有转移话题的嫌疑。虽则他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但我直觉不光是这样,若我只说了这些,他现在一定不是这个样子。我一定还说了些什么,但赵祾不愿意告诉我。
天地良心,昨晚我才知道了一个困扰我多年的问题的答案,今日便迎来了一个新的,醉酒实在害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