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气袭人知骤暖一(第2页)
待我们出来父亲的院子,赵祾问我道:“你觉得父亲的病如何?”
他应是请过极好的大夫来替父亲诊治,那些人之中,大部分医术不下于我,只不过我出身百丈谷,又是自家人,赵祾约莫更信我一些。
“你实话实说便好,听了许多,我也大概知道父亲病况几何。生老病死之事,最是强求不得。”
我点点头,想了想,回道:“还未仔细诊过脉,只从外瞧着,父亲的伤病应是稳定的,只需按如今这样继续将养着,其他便要等专程看过才能知道。但父亲的伤太重,恢复怕是不能,我爹爹在此恐怕也只能改几笔药方,多的便也无力了。”
他闻言没有失望,也没有多的什么,只是点头以示听明白了,然后又道:"我们去堂叔那里吧。"
出乎我意料,赵应诀的院子并不在赵府中,坐上马车的时候,我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不免盯着赵祾发愣。
他应是早已料到我想问什么,沉吟一二,沉声道:"怀柔,我需向你说明一些旧事。"
他讲的那些事我从传闻里听过七七八八,但彼时我只是听众之一,如今站在他的角度,才发觉这故事并没有听来的那么轻松。
赵祾只是略略提了几句当年的事,但我已从他淡然的叙述里瞧出了些端倪——赵应诀后来同他决裂,之后自然搬出了赵府。
虽然堂叔没有家室,但仍然坚持自己一个人另寻他处,并在祠堂前立下誓言:赵祾一日不从朝堂抽身,他便一日不给自己亲手教出的侄子好颜色。如果涉及家中祭祖一类的大事,他还是会参加,只是单与赵祾决裂。
便如昨日,虽是赵祾的私事,但毕竟同赵氏有关,他还是来了,只是今日我们上门,多半见不到人。
果如赵祾所料,隔着那扇门听闻来人是我们,赵应诀便一句话也不再说,仿佛院里没有人一般,赵祾在门前静立了一会儿,将我们带来的东西放在了门口,淡淡同我道:"抱歉……怀柔,头回就让你受这样的委屈,我们回吧。"
委屈我倒是没觉得,毕竟从前我甚至算不上认得赵应诀,若说起来,赵祾恐怕更委屈些,毕竟是他带人来见自己尊敬的长辈,结果却吃了闭门羹。他面上瞧不出难过,就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他早习以为常。
连这样也没能见上堂叔一面,我不知道他们已经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
马车离开时我没忍住,又挑开帘子看了一眼,我们带来的东西还是静静躺在门口,街上人来人往,那院门依然紧闭,有种要将一切都拒之门外的冷漠。
赵祾把帘子放下来,道:"别看了,怀柔。"他的声音发涩,我心下一黯,直觉堂叔恐怕连这心意都不屑收。
若是我的家人这样对我,我心里定然也不会好过。想我曾经还认为这事有趣,但如今只觉得自己那时真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哪知道赵祾每每被拒之门外时,心中该怎么想呢。
可他依然时常来,这么多年,一如既往。
他那时候才十四岁,我只看到了他的无限风光,并未发觉底下藏着的诸般苦涩。我不禁觉得自己当年真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说出自己多么喜欢他的话来,行事当真轻率,分明连这等事情都从未上过心。
想到这里,我迟疑了再三,还是伸出手去,略显生涩地覆上了他的手。他有些疑惑地看向我,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堂叔总有一天会体谅的,时间久了,水滴石穿,纵使他是石头一样硬的心肠,也该转圜了。”
我其实不太擅长安慰人,这等事总是我义兄做得更好些。我纵使知道人不是万能的,之后难免会有这类事,却依然没有想过会在我们还不相熟的时候就窥见他的痛处,因此安慰的时候难免心惊胆战,紧张得语中带颤。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把声音里的情绪藏好,但好在话起了作用,我见他漆黑的眼瞳里泛出了一丝笑,然后他回握住了我的手:“好。”
接连忙了许多天,我都没来得及关心被我千里迢迢从百丈谷带到荆台来的斑斑,好在这个小东西被大家照顾得很好,也一如既往,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迅速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等到终于有机会能睡上第一个懒觉的时候,大约是已形成了习惯,我悲哀地发觉自己又在往常起床的时间醒了。
赵祾倒早已起了,今日无事,是以我赖了会子床,又磨磨蹭蹭地梳洗完毕,出屋子时,正巧见着他端坐在院内的石桌旁鼓捣沙盘。
斑斑在一边追蝴蝶,见我出来,就向我扑了过来,但我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突地顿住了,迟疑着靠近了我一点,然后远离了一点,再靠近了一点,又远离了一点,看上去居然很有些纠结。
我不由得疑惑起来,从前并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因此也不知道它到底怎么了,只好一如往常地一把捞起它,它在我怀里还挣扎了几下,似是不太愿意,然后才安静下来。
我在赵祾对面坐下,他正在沉思,沉静的眉宇间有道淡淡的褶皱,神色冷肃如山。象征两方将士的面人就搁在手边,分别被涂成了红色和蓝色。那沙盘已有些旧了,想来他应当经常在这里演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