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取归来同住二(第1页)
二载光阴如流水,转眼我已十九,赵家来了人,将婚约从一个缥缈的约定真正落到了实处。
爹爹最初就此事询问我的想法时,我的想法就是没有想法,一切听凭他们置办,原本就诸多礼仪规制,我一个不甚了解的再去掺和,恐怕会平添许多麻烦事。等到婚期渐进,平月某天捧进来一件大红的喜服叫我试穿时,我才恍然发觉居然是我要成亲了。
真是很不真实。
等到我在三四个侍女的帮助下终于穿好那一整身隆重的喜服时,便更加不敢置信。
我居然转眼已经快要成亲了?
“二姑娘穿这个好看。”平月的话一下把我拉回了现实,我又仔细打量了一眼镜子里的人,十九岁,好像自世俗上来讲,确实已经是个到年纪的姑娘了。
离开家的前一晚,我敲响了爹爹的门。
“怎么不休息?”他开门见是我,罕见地愣了一下。
“睡不着,便想着反正今夜决计睡不着了,不如来找爹爹出去看星星。”我抱住他的手臂,把他从屋子里拉出来,这就向外走。
“小孩子么?都十九岁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又顺着我的意,同我一起出了院子。
我挑了一处地势开阔的山坡,拉着父亲盘腿坐下。百丈谷内随处都是药田,宅子倒是散落四方,想找个安静地方再容易不过。
东边传来了几声狗叫,听起来像是卢阿伯家的阿黄。我随手从身旁拔了一叶香茅,放在鼻端闻了闻:“爹,阮怀淑明明比我大,怎么会我先成亲呢?”
“你和赵祾是指腹为婚,你姐姐么,又不像你一样会去那么远的地方,自然不急。”
“可我不想离开百丈谷。”我有些颓丧。
“但怀柔,你终归要去荆台的。荆台也是个很好的地方,没准到了那里,你就不会这么想家了。”他温和地说,声音被夜风带出去好远,黄狗的叫声倒是没了,整个山谷都回荡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爹爹,这不一样!”
“我知道,怀柔念家。”他摸了摸我的头,我能感觉出他手下的温柔,“爹爹也很舍不得你。我的怀柔,从那么小,一下就长这么大了,马上要到遥远的荆台去了。”
听见这话,我是鼻子一下就酸了,只能赶紧低下头去,好叫他发现不了。他是我的父亲,因为母亲的缺席,最重要的陪伴都来自于他。我在长大,他何尝不是在逐渐老去呢?我突然想起了一些旧事。
自记事以来,大哥和阮怀淑有明姨,所以爹爹的大部分时间都留给了我,比如晚膳之后,爹会陪我去百丈谷各处散步。
小时候的我没有现在高,牵着他的手也只能到他腰,我喜欢躺在凳子上看星星看月亮,他就坐在我身边,教我怎样辨认星宿。
将三张谷中人拣药时坐的小方凳拼在一起,我刚好能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地躺下,小时总是希望能快些长高长大的,因此每晚都会躺在凳子上让爹爹看看我有没有再长高一点点。
后来渐渐的就能长出三个凳子的长度了,再后来,爹爹给我换了一种大一些的木凳,本来是比三张小凳子高的,我正沾沾自喜呢,却突然又比同样数量的大木凳短了一截,无法接受的我急得一下哭了出来,那时爹爹却在旁边放声大笑,我记得很清楚。
现在三个大木凳也没我高了,我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而当年会这样笑的爹爹也已有了些老态。
日月匆匆似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走了,我回首看时才惊觉。
“怀柔,爹爹有些话想对你说。”他一下严肃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赵祾确是青年才俊,你从小也很喜欢他,这些我都知道,可这并不代表他便是完美的。你虽是以阮氏之名嫁过去,但若赵祾对你不好,也不必顾及两家的情谊忍耐。家中不须你用自己来换取这些。”
听到这话,原本就强忍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再也瞒不住他,我已经很久没有哭得这么狼狈了,我开始想今晚来找他会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
“傻孩子,哭什么呢?”爹爹的声音有些无奈,又带着些慌张,“又不是回不来了,再说你大哥和兄长都会在送亲的队伍里,你若有事,可以随时找他们。”
可这哪里一样呢?大哥和兄长最后也会回百丈谷,最终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荆台。我知道他只是在安慰我,但还是没有出口反驳,只是一头扎进父亲的怀里。
我已很久没有拥抱过父亲,此前父亲并不常同我说这类的话,人们总觉得太过亲近的人之间说交心的话反而尴尬,但今夜再不说,明日一别也不知道再见是何时。
因着是氏族通婚,我和赵祾不只意味着我们自己,所以一切都按着最大的仪仗在办。
百丈谷清清静静一个地方,在我们离开那天却真是闹上了天。
送亲的队伍走得很远时,我还能见到谷口站着的爹爹和阮怀淑,好似从刚才开始,他们就没挪动过步子,一直在目送我。
百丈谷的田埂和药材,青钺山和无涯松,我还未离开,就开始思念,我知道从此以后我的梦里也会时常出现它们。
这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