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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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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狱

殿门在谢知白眼前轰然关闭,阿瓷凄厉的哭喊声被彻底隔绝。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彻骨的寒意如同有生命的毒蛇,从冰冷的砖地、从撕烂的被褥、甚至从空气中每一个分子里钻出,迅速缠绕上他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方才极致的愤怒和挣扎仿佛燃尽了他最后一点灯油,此刻只能无力地瘫在狼藉之中,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一种酷刑——冰冷的空气吸入如同刀刮过灼热的咽喉和支气管,引发一阵无法抑制、却又无力完成的剧烈呛咳,最终只能化为胸腔内沉闷痛苦的痉挛和喉咙里嘶哑破碎的嗬嗬声。那股挥之不去的铁锈腥甜味顽固地盘踞在喉头,提醒着他内在的损伤正在持续。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并非仅仅因为寒冷,更因为持续的高热正在耗尽他最后的能量,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抽动。单薄的寝衣早已被冷汗反复浸透,此刻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底下过分清晰、嶙峋支棱的骨骼轮廓。牙齿咯咯作响,下颌因持续的颤抖而酸涩僵硬,寒意仿佛带着尖刺,钻透皮肉,啃噬着骨髓,直逼向那颗跳动得越来越微弱混乱的心脏。

时间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全方位的痛苦中变得粘稠而模糊。不知煎熬了多久,殿外终于再次响起开锁的冰冷声响。

进来的两名内务府低等杂役,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他们沉默着,动作机械而粗暴。一只冰冷的、边缘破损的木碗被“哐当”一声扔在地上,里面是少许浑浊不堪、颜色可疑、已然结了一层冰凌的稀薄流质,散发着明显的馊酸气味。一个污迹斑斑的破旧水壶被重重搁下,壶嘴里甚至没有一丝热气冒出。他们自始至终没有看向榻的方向,完成这项丢弃废物的任务后,便迅速退走,沉重的落锁声再次将一切彻底隔绝。

谢知白的目光艰难地转向那碗东西。长久的饥饿让他的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烧灼般的痉挛绞痛,空瘪的胃袋仿佛在自我消化。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强烈的、源于高烧和虚弱的本能反胃。他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牵扯得胸腔和腹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高烧持续地炙烤着他的中枢,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旋转、变色,时而模糊一片,时而又异常清晰得可怕。耳畔充斥着各种幻听——有时是尖锐持久的嗡鸣,有时是遥远地方传来的、意义不明的窃窃私语,有时又是阿瓷那绝望哭喊的残响,更多时候,是一片能将人逼疯的、唯有他自己艰难喘息和心跳声的死寂。

断药、严寒、饥饿、高烧、孤独……种种折磨如同最精通刑讯的刽子手,默契地配合着,缓慢而精准地肢解着他的生命力和意志。他时而陷入浑噩的昏沉,被光怪陆离、充斥着冰冷追逐与无尽坠落的噩梦纠缠,在梦魇中无意识地发出微弱痛苦的呻吟;时而短暂地挣脱出来,获得片刻可怕的清醒,然而清醒带来的却是对自身处境更深刻的感知——冰冷麻木的四肢、沉重如铅无法挪动的身体、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巨大力气的窒息感、以及内心深处那一片被绝望彻底冰封的荒芜。

又不知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了多久,那碗冰碴般的馊粥依旧原封不动。谢知白的意识绝大部分时间都已沉入漆黑的深渊,嘴唇因高烧和脱水而彻底干裂,数道深深的裂口中渗出的血珠刚刚凝结成暗黑色的痂,稍微一动便又裂开,带来细微却清晰的刺痛。他的脸色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灰白,仿佛蒙尘已久、即将碎裂的白瓷,皮肤因失水而缺乏弹性,紧紧包裹着颧骨和下颚的轮廓。眼窝深陷,睫毛无力地覆盖着,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眉心因持续的痛苦而紧蹙起的细微褶皱,以及偶尔不受控制的、轻微的身体抽动,还证明着这具躯壳里残存着一丝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就在他觉得自己最后的意识也即将被这片无尽的、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融化时,殿外极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同于赵鹏那刻意拔高的尖利,也非杂役麻木沉重的脚步,那似乎是……更为整齐、沉重,带着金属甲片规律碰撞摩擦的脚步声,以及一些被刻意压低、却难掩紧张慌乱的交谈声,距离尚远,模糊不清。

但这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差异,却像一根最细的针,在他几乎完全凝固的意识冰面上刺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隙。是濒死前荒谬的幻觉?还是……又一重精心设计的、更为残酷的折磨即将降临?

他连抬起眼皮的气力都已消失,只能在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痛苦中,等待着那未知的、或许是最终的结局。身体仿佛早已不再是自己的,变成了一具被遗弃在万丈冰渊之下的、正在慢慢冻结、碎裂的躯壳,唯有最深处,还残存着一丝不甘熄灭的微弱星火,在绝对的黑暗与寒冷中,徒劳地闪烁着。

微光

殿外异响如同投入死寂冰湖的一粒石子,在谢知白几乎凝固的意识中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本能地想要捕捉那些声音,但高烧已蚕食了他大半的感官。

耳畔依旧是嗡鸣与幻听交织,那远处的金属摩擦声、压抑的人语,飘渺得如同彼岸传来的回音,时隐时现,难以分辨是真实还是他濒临崩溃的神智编织出的又一场残酷幻梦。

他连集中注意力的力气都没有了。残破的身躯沉甸甸地向下坠,仿佛正无可挽回地陷入冰冷粘稠的泥沼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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