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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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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咳嗽袭来,他都不得不蜷缩起身体,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压住那欲破喉而出的痛苦,瘦削的肩胛骨在单薄的寝衣下剧烈起伏,如同折翼的鸟雀最后的挣扎。

喂药变得极其困难,往往一勺药汁喂进去,要有大半勺因为随之而来的呛咳而溢出,沿着他苍白消瘦的下颌滑落,染深了衣襟。

他的意识时清时昏,清醒时,目光总会投向那扇紧闭的殿门,那双因高热和虚弱而蒙着水汽的眸子,努力想保持清明,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失焦、涣散,映不出窗外天空的完整形状,只能捕捉到侍卫身影移动时模糊的轮廓。

陈喻言带来的那点微末希望,像一根细丝悬着千钧重物,让他不敢喘息,生怕一丝动静就将其震断。

这偷来的喘息短暂得可怜。第三日午后,阿瓷刚将药渣埋入花盆冻土,还未来得及擦拭额角的细汗,殿外便骤然响起比上次更加骇人的喧嚣。

铁甲碰撞、脚步纷沓,赵鹏尖利的嗓音如同冰锥破门:“给咱家围紧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谢知白的心脏骤然一停,随即疯狂擂动,撞得他单薄的胸腔生疼,几乎要喘不上气。

他猛地想撑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耳畔嗡鸣不止,所有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手臂一软,整个人便重重跌回枕上,只剩下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带着湿罗音的急喘。

殿门被轰然撞开,冷风如刀灌入。阿瓷惊得手一抖,那只尚带余温的小茶炉应声落地。

赵鹏一马当先,紫袍彰显着此刻的威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残忍。

他身后,佩刀侍卫面色冷硬,太医院学徒低头瑟缩。

谢知白甚至无法维持抬头的姿势,只能艰难地偏过头,视线模糊地看向来人。

剧烈的情绪波动和突如其来的惊吓,让他本就紊乱的气息更加不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异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用那双深陷的、盛满了疲惫与痛苦的眼睛死死盯着赵鹏。

赵鹏的目光如毒蛇,瞬间锁定地上的茶炉和空气中未散的药味。

他假意拱手,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七殿下看来是大好了?都有精神私下用药了?这气色……啧,倒是别有一番风致啊。”他刻意忽略谢知白那白中透青、冷汗涔涔的病容,以及因剧烈喘息而不断起伏的脆弱胸膛。

阿瓷脸色惨白,本能地挡在茶炉前:“没……没有……只是热水……”

“热水?”赵鹏嗤笑,一把推开阿瓷,捡起茶炉夸张地嗅着,“参片!附子的味道!当咱家鼻子聋了吗?!”他猛地将茶炉摔碎,碎片药渣四溅,“贱婢!还敢狡辩!”

他揪过哆嗦的学徒确认药味,随即转向谢知白,声音拔高,义正辞严:“七殿下!奴才上次就发现账目不清,还想替您遮掩!您倒好,表面装病,暗中私用禁药,靡费公帑,欺瞒陛下!该当何罪!”

谢知白气得浑身发抖,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他强行咽下,挣扎着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赵鹏,声音嘶哑破碎,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分明……是你们……断我炭药……欲置我于死地……反……反来诬陷……”一句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他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再无力言语。

“断您炭药?”

赵鹏立刻做出夸张的冤枉表情,

“记录白纸黑字,份例何曾短缺?!太医院更未接您报恙!既病重,为何不按宫规上报?反而鬼鬼祟祟私用虎狼之药?!”

他猛地逼近榻前,压低的声音恶毒如蛇信,

“莫非……这药非为治病,而是另有图谋?!是想构陷内务府,还是……包藏祸心?!”

侍卫适时“发现”埋藏的药渣,赵鹏志得意满:“罪证确凿!搜!”

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行动。

箱笼被粗暴掀翻,衣物散落;被褥被撕裂,棉絮纷飞;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一名侍卫甚至毫不客气地粗鲁翻检榻上的谢知白,冰冷带着寒气的手掌掠过他滚烫的额头,拉扯他单薄的寝衣。谢知白无力反抗,只能紧闭双眼,屈辱地承受着,苍白的脸上因极致的愤怒和病气泛起诡异的潮红,身体却冷得不住颤抖。

每一次翻动都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

阿瓷哭喊着“别碰殿下”,被侍卫狠狠推倒,额角瞬间红肿淌血,伏地绝望痛哭。

谢知白躺在狼藉之中,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胸腔如同被巨石压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

他终于明白,从克扣到断绝,再到陈喻言的“探视”,直至此刻——这是一个算准了他所有反应的死局!

赵鹏志得意满,宣读文书,定罪,下令拖走阿瓷。

“殿下!殿下——!”阿瓷凄厉的哭喊声尖锐刺耳。

谢知白目眦欲裂,用尽最后力气想挣扎而起,却只是徒劳地抬了抬手,便彻底脱力瘫软。

他眼睁睁看着阿瓷被拖走,殿门轰然关闭,最后一丝光亮和声音被隔绝。

门外守卫倍增,铁甲森然。殿内只剩破碎狼藉,药渣苦涩弥漫。

剧烈的情绪和病体消耗了他最后一丝元气,他瘫在冰冷的废墟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昏暗的帐顶,连咳嗽的力气都已失去。

只有胸口微不可察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眼角一颗冰冷的泪无声滑落,迅速消失在鬓角渗出的虚汗之中。

真正的寒锢,此刻方始。而这寒意,源自绝望,更甚于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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