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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师已经身故。”明光道:“老丈曾与家师认识?”
“何止认识,我与他本是同门。”那老者叹息一声:“在二十多年前,我和他都拜在传灯大师门下,法号昙雪。只是我修行不如他,在武宗灭佛之时,圣人敕命昙摩寺缩减规模,令多余僧侣还俗归家。我因此还了度牒,退了僧籍,回家做个富家翁。”
那老者上下打量了明光几眼,道:“小和尚既然是昙叶的弟子,想必正是如今昙摩寺这一代的佛子了?”
明光点了点头:“正是。”
老者面露神光:“昙摩寺历代佛子无不是佛法大成之人,小和尚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明光摇了摇头。昙叶禅师这般年岁之时佛法精深,武学上的造诣亦不浅,自己如今却一事无成,连自己的前路也不知在何方,他觉得颇为羞愧,道:“我的心性天赋不及我师父,迄今尚为悟通我佛之法,这个佛子的身份不提也罢。”
老丈摇了摇头,捋着胡须道:“小师父不必过谦。依老朽观之,小师父目隐神光,与当年的昙叶禅师颇为肖之,只是你眼下困于尘心,不识自己的本来的面目而已。”
明光迷惘道:“本来面目?”
老丈望着他,苍老双眼闪烁着智慧的光彩,声音亦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命运流转如恒河沙数,终点原来是起点。”
明光道:“小僧不解。”
老丈道:“那老丈再问你一次,如今云台寺已被焚毁,小师父如今打算去哪?”
明光照实道:“小僧并未想好如今要去哪儿。”
老丈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明光挠了挠头道:“我想继续修行。我师父曾说,想要渡人,需先自渡。若要传法,此身即法。就算有朝一日师父不在了,我也要好好修行,李府主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我找不到想去的地方,不妨离开长安到处走走……”
老丈仍是摇头:“我不是问其他人,而是说你自己。”他加重了语气:“我是说你想做什么?你拜昙叶禅师为师时,心里想的什么?”
明光答道:“当然是求我佛之道。”
“求佛?”老丈看着明光,他那双慈祥的眼神此时竟显出几分威严,倒有些像佛殿里供奉的地藏王菩萨。“求佛者是谁?”
明光不明所以,答道:“是我。”
老丈声音愈大,道:“我是谁?”
明光道:“明光。”
老丈声若洪钟大鼓,“明光是谁?是昙叶的徒弟?是昙摩寺佛子?是长安城外的苦行僧?还是一个求道的佛教徒?”
明光如同当头棒喝,在一瞬之间破开他心间迷惘。老丈问的都是他,却也都不是他。名字非是我,本相非是我,现在的我非是我,过去的我亦非是我,他的本心原是当初在云台寺山门外顶礼拜师的小沙弥,他想要成为像师父昙叶禅师那般智慧静寂的佛者,以佛法普渡众生。
他心中有了某种明悟,大声道:“都不是,我即是我。”
老丈再问道:“我是谁?”
明光念偈道:“我身非我,我相非我,天地一躯壳。我名非我,我意非我,觉来知未觉。我心是我,我性是我,有个佛陀,菩提树下坐。”
在这一瞬间,他从前读过的无数佛经在他脑海中俱失去文字,成为万法一如的智慧。他修行十数年,于今日终于圆满。
老丈合什,笑道:“成矣,恭喜小和尚今日开悟。”
明光下拜道:“弟子明光拜见师伯,多谢师伯点化。”
之前,这位老丈自称是昙叶禅师的同门,明光本来有所怀疑。可是眼下,他已然知道,眼前这位老者,在禅道上的修行或许并不在自己的师父昙叶禅师之下。
若非眼前这位老者提点,若仅凭自己修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开悟得解。
老丈受了他一拜,将他扶起,问道:“可觉得你的身体有什么变化?”
“变化?”明光一愣,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识海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盏明灯。那盏明灯的光芒虽然微弱,在他空无一物的识海中炽热如烈阳,指引着心的方向。
他此前从未有过这种经历,只觉得奇妙无比。
他如实答道:“有,我的识海中出现了一盏心灯。”
老丈双眼之中热泪盈眶,合什道:“幸甚幸甚,自我师传灯大师东渡二十五年后,佛传明灯终于回到中原,回到昙摩寺佛子的身上,真乃我大唐佛宗之幸。”
明光不解,问道:“佛传明灯,这是什么东西,又怎么会在我的身上?”
老丈问道:“在海陵时,你是不是接触过传灯大师的佛骨舍利?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明光点头:“我在承剑府李府主手中见过佛骨舍利。李府主说她以前从未接触过佛骨舍利,所以想请我鉴定一下真假。我鉴定之后,就将佛骨舍利还给了李府主。其他倒也没什么……”他想了想,又道:“李府主离开长安之前李府主曾经来找我,问我身体里有没有多出什么东西。这么看来,她当时应该是想问佛传明灯的事……”
老丈道:“佛传明灯是昙摩寺第一代方丈神慧大师所传,一向由昙摩寺历代方丈保管。传灯大师当年东渡传法,并未将佛传明灯传给留给中原的几位座下弟子。唉,我也听说如今的昙摩寺方丈昙无禅师上位之后,倒行逆施,昙摩寺早已不复当年。如今佛传明灯到了明光的手上,或许亦是某种征兆。我相信明光你将来定能取代昙无,成为昙摩寺的下一任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