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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缝回响(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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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伊始,生活像一潭被搅动后又逐渐沉淀的湖水,表面恢复了平静。课表依旧排满,高数、宏观经济学、财务管理……财经专业的课程依旧冰冷、枯燥,散发着铜钱的气息,与心底那个早已蒙尘的“学医梦”格格不入。但那份强烈的厌恶感,似乎被时间磨钝了棱角,变成了一种习惯性的、带着疲惫的麻木。我学会了在框架内生存。上课,坐在固定的位置,记笔记,完成作业,应付考试。像一个熟练的工人,操作着名为“学习”的机器,按部就班,不出差错,却也毫无热情。甚至,凭借着这种机械般的“努力”,期末成绩单上还意外地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奖学金。拿到那张薄薄的证书时,心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种荒诞的、带着苦涩的平静。用厌恶的东西,换来了世俗的认可,这算是一种成功吗?还是更深层次的悲哀?民兵连的训练,从最初的自虐式逃避和痛苦挣扎,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一种……习惯。清晨五点半的哨声,冰冷的跑道,沉重的模拟枪械,教官嘹亮的口令……身体的疲惫依旧,但意志力在日复一日的锤炼中,确实被强行拔高了一截。汗水流得多了,似乎也能冲刷掉一些内心的阴霾。与队友们的关系,也从最初的疏离和小心翼翼,变得熟稔起来。训练间隙的插科打诨,拉练途中的互相搀扶,共同完成一个项目后的击掌庆祝……这些微小的互动,像细碎的阳光,偶尔能穿透厚重的云层,带来一丝真实的、带着汗味的暖意。虽然内心深处那份孤独的底色从未改变,但在集体中流汗、协作、共同完成目标的实感,确实提供了一种脆弱但真实的存在感支撑。

生活技能的挑战,也不再像最初那样惊心动魄。独自坐地铁,虽然每次站在复杂的线路图前还是会紧张,手心冒汗,但至少不会再点错售票机,不会再在闸机前手足无措半天。知道提前查好路线,知道看清方向,知道死死盯住站点指示灯。那种孤立无援、濒临崩溃的恐惧感,被一种带着紧张感的、小心翼翼的熟练所取代。独自出行,导航导错路的情况也少了(虽然偶尔还是会心惊胆战),学会了提前规划,预留时间,甚至敢在迷路时,硬着头皮向看起来面善的路人询问(尽管声音还是会发抖)。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对自身无能的愤怒,被一种“不得不做”的无奈和“勉强能应付”的疲惫感覆盖。就像学会在湍急的河流中勉强站稳,虽然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提心吊胆,但至少,不会被轻易冲走了。

习惯了独来独往。教室、图书馆、训练场、食堂、宿舍……点与点之间的移动,像设定好程序的轨迹。在喧嚣的人群中,保持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疏离感。热闹是他们的,我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安静地旁观。偶尔有同学打招呼,也能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但对话往往止步于寒暄。内心的世界,依旧是一片被高墙围起的废墟,不愿,也不敢轻易向人敞开。奖学金带来的短暂关注,也很快平息下去。我依旧是那个沉默的、不起眼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感的女生。

然而,这份表面的平静,如同覆盖在深渊之上的薄冰。冰层之下,暗流汹涌,从未止息。

对过去的悔恨,像一根深埋的毒刺。每一次夜深人静,KTV决裂时他破碎的眼神,《说好不哭》被截杀的和好信号,以及自己那句在流水声中伪装的、冰冷的告别语音……都会像幽灵般浮现,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如果当初……如果我能再勇敢一点……如果我能早点看清……无数个“如果”像沉重的锁链,拖拽着灵魂下沉。对任伟的恐惧,并未因分手和距离而消散。那个暴雨夜的恐怖画面——狰狞扭曲的脸、滚烫带着酒气的呼吸、粗暴的撕扯、内衣扣解开的冰冷触感和巨大的羞辱——像烙印一样刻在灵魂深处。偶尔在拥挤的地铁上,被陌生人不经意地靠近,或者在昏暗的走廊里遇到身形高大的男生,都会瞬间触发一阵心悸,冷汗涔涔,身体僵硬,需要几秒钟才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份“脏了”的认知和深入骨髓的自卑感,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残存的自尊。总觉得自己像一件被弄脏、被损坏的物品,不再完整,不再洁净,不配拥有纯粹的美好。

自我救赎的渴望,像风中残烛,微弱却倔强地燃烧着。心底那句无声的呐喊——“我想回去救救那个害怕的自己”——从未熄灭。但如何救?路径在哪里?前方依旧迷雾重重。加入民兵连的磨砺,学会独立生存的技能,获得奖学金……这些外在的“成长”,似乎都无法真正触及内心深处的废墟,无法驱散那片名为“过去”的阴影。那份渴望,更像是一种无力的挣扎,在巨大的惯性中徒劳地划动双臂。

深秋,为期一年的民兵连训练正式结束。连队组织了一场简单却充满温情的欢送仪式。食堂被临时布置了一下,挂上了彩带和气球。桌上摆着简单的零食饮料。没有领导讲话,没有繁文缛节,就是一群一起摸爬滚打、流血流汗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唱歌,聊天,回忆这一年的点点滴滴。气氛热烈而真挚。有人讲着训练时的糗事,引来哄堂大笑;有人红着眼眶,说着对连队的不舍;有人起哄让队长表演节目。队长也不扭捏,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笑着说:“行!那我就献个丑!唱首歌吧!唱一首……嗯,挺应景的,周杰伦的《说好不哭》!送给大家!也送给我们这一年一起走过的日子!”听到歌名的一瞬间,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握着饮料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队长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

“没有了联络

后来的生活

我都是听别人说

说你怎么了

说你怎么过

放不下的人是我……”

我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才勉强压下喉咙口汹涌的酸涩和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周围的热闹喧嚣,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那忧伤的旋律和扎心的歌词,无比清晰地钻进耳朵,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队长唱得很投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唱到高潮部分,几个感性的女生也跟着小声哼唱起来。气氛变得有些煽情。有人拿出手机录像,记录下这告别的时刻。我像一尊僵硬的雕塑,坐在喧嚣的中心,灵魂却漂浮在冰冷的虚空。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我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解锁,冰冷的蓝光映着我苍白的脸。手指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点开那个早已沉寂的、属于他的微信头像。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一年多前,KTV决裂后,他冰冷的“再见”,下面是一长串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和“消息发送失败”的提示。

看着那满屏的红色,一种混合着自虐般的痛苦和绝望的麻木感涌上心头。像过去一年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惩罚自己的心理,我颤抖着手指,在空白的输入框里,敲下几个字:

“刚才……听到《说好不哭》了……”

没有期待,没有希望。只是像在对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应的树洞,倾诉着无处安放的悲伤和悔恨。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方,停顿了几秒。然后,像完成一个早已习惯的、徒劳的仪式,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轻轻按了下去。

然而!预想中那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和冰冷的“消息发送失败”提示——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输入框旁那个小小的、灰色的圆圈——它开始转动了!嗡——!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在脑海中炸开!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凉地回落!一股强烈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呼吸骤然停滞!时间仿佛凝固了!我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收缩!手指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是幻觉!

一定是幻觉!

我猛地退出微信!手指因为颤抖而点错了好几次!然后再次点开!重新进入和他的聊天框!那条消息——“刚才……听到《说好不哭》了……”——静静地躺在对话框里!

在它旁边,那个小小的圆圈,依旧在转动!

下方,没有红色的感叹号!

没有“消息发送失败”的提示!

状态栏清晰地传递着那个信号:

“已发送”

轰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石破天惊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将我彻底淹没!他……他解除了拉黑?!

什么时候?!

为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氧气!耳边嗡嗡作响,队长还在唱着歌,队友们的谈笑声,仿佛都变成了遥远的水底传来的模糊噪音!眼前的一切——食堂的灯光、彩色的气球、队友们的笑脸——都开始旋转、模糊、失真!只有手机屏幕上那个“已发送”的状态,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在我的视网膜上!

回到宿舍后,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下一道清冷的光带。宿舍里一片死寂,只有我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微弱地回响。这个重新打开的通道,是通往救赎的桥梁?还是新一轮痛苦的深渊,这条意外的裂缝里传来的回响,是希望的微光?还是绝望的序曲?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那看似平静的大二生活,因为这个微小却石破天惊的发现,瞬间天翻地覆。前方,是更深的未知和更猛烈的风暴。而我,只能蜷缩在这片黑暗里,紧紧攥着那部冰冷的手机,等待着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回应,或者……那个可能将我彻底击垮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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