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道上是我的煤渣勋章(第1页)
便利贴森林依旧茂密,题海依旧浩瀚,但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韧性。坐在任伟后面,无形的压力依旧存在,但林薇无声的陪伴,成了这片“优等生区域”里唯一的慰藉。和X的距离,依旧遥远而凝固,偶尔目光交汇,他眼中那复杂的情绪(疏离?犹豫?关切?)像蒙着雾的谜题,但我已学会迅速低头,将翻涌的思绪压回心底。
初三下学期,像一辆不断加速的列车,呼啸着冲向终点。第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单发下来时,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全班第三!那个鲜红的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长久以来的自卑阴霾!便利贴森林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那些熬过的夜,那些在题海中笨拙挣扎的汗水,在这一刻,终于凝结成了沉甸甸的果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脸颊滚烫,巨大的喜悦和一种近乎眩晕的成就感瞬间将我淹没!我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前排——任伟依旧是第一,稳如泰山。而X的名字,紧随其后,排在第二。他的背影依旧挺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微微侧头,目光飞快地扫过我的方向,那眼神里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巨大的满足感冲淡了所有的不安和局促。尘埃,似乎也能在缝隙里,开出属于自己的、微小的花。
然而,喜悦的浪花还未平息,另一座大山已横亘眼前——体育中考。800米长跑,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从小体质偏弱,耐力极差,每次跑完都像死过一回,喉咙里弥漫着血腥味,肺叶像被撕裂般疼痛。站在起跑线上,看着眼前那条暗红色的、铺满细小煤渣的跑道,巨大的恐惧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阳光刺眼,空气闷热,周围同学的喧闹声像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恐惧。目光扫过人群,看到林薇担忧的眼神,也看到X站在不远处,正和几个男生低声说着什么,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这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我慌忙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发令枪响!人群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我咬紧牙关,奋力迈开脚步。第一圈,勉强跟上大部队,但呼吸已经开始急促,喉咙干涩发紧,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灼热的煤渣上,带起细小的灰尘。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周围同学粗重的喘息声,但是还没有到,第二圈,体力急剧下降。双腿像生了锈的机器,越来越沉重。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视线开始模糊,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我像一条搁浅的鱼,在缺氧的边缘挣扎。就在我意识模糊、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王俊凯——加油!!!”一声清脆响亮、带着点破音的呼喊,像一道惊雷,猛地劈进我混沌的意识!是林薇!她站在跑道外,双手拢在嘴边,用尽全力喊着!喊的是我喜欢的明星的名字!那声音穿透了喧嚣,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鼓励和熟悉感!巨大的惊喜和一丝被理解的暖意瞬间涌上心头!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难以置信的雀跃和本能反应,猛地回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林薇正激动地朝我挥手!结果就在我回头的一刹那!
“砰!”脚下一绊!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撞来!我甚至没看清是谁,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像一只断线的风筝,狠狠地、毫无缓冲地摔向坚硬粗糙的煤渣跑道!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膝盖和手掌!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尘土飞扬!暗红色的煤渣像无数细小的、锋利的牙齿,疯狂地啃噬着裸露的皮肤!时间仿佛凝固了。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膝盖和手掌传来的、尖锐到麻木的剧痛,清晰地占据着所有感官!我趴在地上,脸贴着粗糙滚烫的煤渣,鼻腔里充斥着尘土和血腥混合的呛人味道。右膝盖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火辣辣地灼烧着。左手掌心更是惨不忍睹,被煤渣擦破了大片皮肤,细小的黑色颗粒深深嵌进皮肉里,混合着渗出的鲜血和泥土,一片狼藉!钻心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小Y!”林薇惊恐的尖叫声传来。
“有人摔倒了!”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和骚动。
“考试还没结束!别停下!快点继续,不然考试成绩就作废了”体育老师严厉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考试还没结束!这四个字像冰水兜头浇下!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倔强,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我不能停!不能就这样放弃!模拟考第三名的喜悦还在心头激荡,怎么能倒在终点线前?便利贴森林里那些熬过的夜,那些笨拙的努力,怎么能被这一跤摔得粉碎?!“起来!快起来!”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我猛地抬起头,汗水、泪水和尘土混合着,模糊了视线。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右手死死撑住滚烫的煤渣地面!尖锐的刺痛感从掌心传来,但我顾不上了!右腿膝盖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弯曲都困难!我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再次跌倒!但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一股不服输的狠劲从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吼,左腿猛地发力,硬生生地将身体从地上撑了起来!站起来了!虽然摇摇晃晃,像风中残烛!膝盖剧痛难忍,每弯曲一下都像被刀割!左手掌心血肉模糊,煤渣深深嵌在皮肉里,每一次脉搏跳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我站起来了!
没有犹豫!没有退缩!在周围同学或同情、或惊讶、或催促的目光注视下,我拖着那条几乎无法弯曲的右腿,一瘸一拐地,再次迈开了脚步!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膝盖的钝痛,掌心的刺痛,混合着肺部撕裂般的灼烧感,像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意志!汗水像小溪一样流淌,浸透了衣服,流进眼角的伤口,带来一阵阵辛辣的刺痛!视线模糊不清,只能死死盯着前方模糊晃动的终点线!那是目标!是必须到达的地方!是证明自己不是尘埃、也能倔强发光的地方!
“加油!小Y!加油!”林薇带着哭腔的呐喊再次响起。
“坚持住!快到了!”体育老师也跟着加油打气。心底那个声音像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绝望中摇曳。我咬紧牙关,嘴唇被咬破,鲜血混着汗水流下。身体像散了架,每一步都伴随着骨头摩擦般的剧痛和肌肉撕裂的呻吟。但我没有停!没有停!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跑下去!跑完它!终点就在那里!当我的身体踉跄着冲过终点线时,双腿一软,几乎要再次瘫倒。体育老师按下秒表,面无表情地报出一个惨不忍睹的成绩。但我已经不在乎了。巨大的疲惫感和解脱感瞬间淹没了我。我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水、泪水、血水混合着煤渣的污迹,在脸上糊成一片。膝盖和手掌的剧痛此刻才清晰地、肆无忌惮地爆发出来,疼得我浑身发抖。
林薇冲过来扶住我,声音带着哭腔:“小Y!你怎么样?疼不疼?”我摇摇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能虚弱地靠在她身上。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了过来——是X。他脸色有些发白,眉头紧锁,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担忧和……一丝浓重的、化不开的心疼?他走到我面前,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看着我血肉模糊的膝盖和手掌,眼神复杂难辨。林薇扶着我,一瘸一拐地走向医务室。他默默地跟在后面,保持着几步的距离,没有说话。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校医是个严肃的中年女人。她看了看我的伤口,眉头皱得死紧:“怎么摔成这样?煤渣都嵌进去了!得赶紧清理,不然感染就麻烦了!”她让我坐在椅子上,先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冰凉的水流冲刷着血肉模糊的膝盖和手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死死咬住下唇,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但我硬是没吭一声,只是把下唇咬得更紧,指甲深深掐进没受伤的右手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痕。校医拿出碘伏棉球。“忍着点,消毒会有点疼。”她说着,将蘸满碘伏的棉球按在了我的膝盖伤口上!
“嘶——!”一股强烈的、如同火焰灼烧般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我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一颤!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疯狂打转!但我死死地、死死地咬住下唇,硬生生地把那声痛呼咽了回去!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模糊的呜咽声。视线因为疼痛和强忍的泪水而一片模糊。校医的动作没有停,又用碘伏擦拭我嵌满煤渣的掌心。那刺痛感更加尖锐,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反复扎刺!我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般滚落。但我依旧死死咬着下唇,牙齿深深陷进皮肉里,渗出血丝,硬是一声没哭出来!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汹涌地从通红的眼眶里滚落,砸在沾满煤渣和血迹的校服裤子上,晕开深色的水渍。校医拿出镊子和针。“煤渣嵌得太深了,得挑出来。”她说着,用镊子夹起一小块煤渣,然后用细小的针尖,小心翼翼地拨开皮肉边缘,试图将那些顽固的黑色颗粒挑出来。针尖刺入皮肉的瞬间,那尖锐的、冰冷的刺痛感,像一道电流直冲大脑!我再也忍不住,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剧烈的疼痛让我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破碎。眼泪流得更凶了,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脸颊。整个过程中,X一直站在医务室的角落里,沉默地看着。我浑身颤抖却一声不吭,而且其实我在尽力让自己的身体趋于平静,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汹涌而出的眼泪……那倔强到近乎悲壮的姿态,我怕他觉得我是弱不禁风的杂草,但是他一直沉默,我背对着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终于,校医处理完了伤口,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好了,这几天别碰水,按时换药。”她叮嘱道。我如释重负,紧绷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眼睛依旧红肿,脸上泪痕交错,狼狈不堪。他这才慢慢走过来。他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嘴角努力扯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带着点调侃意味的弧度,声音有些干涩:“……没想到……你还挺……”他大概想说“挺能忍”或者“挺女汉子”之类的词。
但话没说完,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我正抬起没受伤的右手,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痕和污迹。动作笨拙而用力。就在我擦过眼睛下方时,袖子滑落,露出了那双依旧通红、布满血丝、还残留着未干泪水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了强忍疼痛时的狠厉,只剩下巨大的疲惫、委屈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脸上的那点僵硬的笑意瞬间凝固,随即彻底消失。他张着嘴,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怔怔地看着我通红的双眼,看着那里面汹涌的、无声的委屈和脆弱,眼神里的调侃和轻松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窒息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与愧疚的复杂情绪。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了什么,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愣在原地,彻底噤声了。
医务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我疲惫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感受着伤口传来的阵阵钝痛。X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沉重得仿佛能穿透皮肤,看到我心底那片被倔强包裹的、无声哭泣的荒原。
几天后。妈妈特意请了半天假,说要带我出去散散心。“老闷在家里看书也不行,出去透透气,晒晒太阳,对伤口恢复也好。”她一边说着,一边帮我整理着衣领,眼神里带着心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们去了离家不远的公园,就是当年周婧承诺手机借她拍照就带我去玩那个公园。正是暮春时节,阳光和煦,微风拂面,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不知名野花的清香。公园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老人散步,孩子嬉戏。我和妈妈沿着蜿蜒的石子路慢慢走着。一开始,气氛有些沉默。青春期撞上更年期,我们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无形的膜,磕磕绊绊是常事。我习惯了沉默,她也习惯了小心翼翼的关心。走着走着,我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需要微微低下头,才能看清妈妈的脸了。这个认知让我心头微微一震。记忆里,那个总是需要我仰视的、无所不能的妈妈,此刻就在我身边,头顶的发旋清晰可见,她挽着我的手臂,动作带着点依赖,像小时候我挽着她一样。这个角色互换的瞬间,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酸涩的温暖感。我忍不住侧过头,仔细地看她。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她了。妈妈依旧漂亮,眉眼温婉,但眼角不知何时爬上了几道细密的皱纹,像被岁月轻轻刻下的痕迹。皮肤也不似记忆中那般光洁紧致,带着些许疲惫的松弛。鬓角处,几根白发倔强地探出头来,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那双总是盛满关切的眼睛里,似乎也沉淀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更深沉的东西。岁月无声,却在她身上留下了如此清晰的印记。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楚。原来,在我拼命挣扎着长大的时候,妈妈也在悄然老去。
“妈……”我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嗯?”她转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摇摇头,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下意识地,将手臂挽得更紧了些。妈妈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这次模拟考考得真好,”她声音轻柔,带着由衷的骄傲,“妈妈真为你高兴!不过……”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心疼,“体育中考摔得那么重,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要不是林薇妈妈打电话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你这孩子,总是报喜不报忧……”“我……我怕你们担心。”我低声说,心里涌起一阵愧疚。那些独自咬牙坚持的夜晚,那些强忍疼痛的瞬间,那些不想让他们看到的狼狈和脆弱……“傻孩子,”妈妈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更深的心疼,“当父母的,哪有不担心孩子的?摔得那么厉害,得多疼啊……”她停下脚步,转过身,仔细地看着我包扎着纱布的手和膝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妈妈,知道吗?别自己硬扛着。”
“嗯……”我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我们继续往前走,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事,说爸爸最近工作忙,说外婆身体还好,就是老念叨我……我也断断续续地说着学校里的事,说模拟考的题目,说林薇的糗事,甚至……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体育中考摔倒时,林薇喊“王俊凯加油”的乌龙。妈妈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细密的皱纹舒展开来,像盛开的菊花。“这孩子!不过……也挺好,知道你喜欢谁。”她的笑容温暖而包容,驱散了我心底最后一丝阴霾。我们走到公园中心的小湖边,找了张长椅坐下。夕阳的余晖洒在湖面上,泛着粼粼的金光。几只水鸟悠闲地游弋着,划开一道道涟漪。微风拂过,带来湖水的湿润气息。“时间过得真快啊,”妈妈望着湖面,轻声感叹,“感觉昨天你还是个小不点,天天缠着我讲故事,一转眼……都比我高了。”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骄傲,也有对时光流逝的淡淡感伤。“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很多地方做得不好,脾气急,有时候说话也冲……你别往心里去。”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们都在学习……学习怎么好好相处,怎么……好好爱你。”妈妈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我心中那道无形的壁垒。那些青春期里累积的委屈、误解和隔阂,在此刻她坦诚的、带着歉意的低语中,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悄然融化。我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了。“妈……我也有错……我脾气也不好……”我哽咽着,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不再像记忆中那样光滑细腻,掌心带着薄茧,却是我此刻最温暖的依靠。
夜幕渐渐降临,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了起来,像撒在丝绒上的碎钻。我们并肩坐在长椅上,仰望着星空。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但头顶这片纯净的夜空,依旧能清晰地看到北斗七星和几颗特别明亮的星星。“看,那颗最亮的,是北极星吧?”妈妈指着天空问。“嗯,应该是。”我点点头。“小时候你爸总说,迷路了就找北极星。”妈妈的声音带着怀念,“现在想想,人这一辈子,也得有个‘北极星’,知道自己要往哪儿走。”我们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我们的头发和衣角。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这一刻,所有的喧嚣和压力都远去了,只剩下头顶这片浩瀚的星空,和身边这份失而复得的、宁静而温暖的亲情。我靠在妈妈肩头,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平静和满足感,像温热的泉水,缓缓流淌过心田。那些关于未来的迷茫和焦虑,似乎也被这宁静的夜色抚平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爸爸的车停在了公园门口。妈妈立刻站起身,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像个雀跃的小女孩,朝着爸爸的方向用力挥手:“这里!我们在这里!”她的声音清脆而欢快,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得很远。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妈妈兴奋挥手的样子,看着她被路灯勾勒出的、带着雀跃和依赖的侧影,看着她眼角尚未完全褪去的细纹和鬓角若隐若现的银丝……心底那片被倔强冰封的荒原,仿佛被这温暖的夜色彻底融化,露出柔软的内里。巨大的暖意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这是我的妈妈。那个第一次当妈妈、会犯错、会着急、会笨拙地爱着我的妈妈。那个在岁月流逝中悄然老去、却依旧会为我的一点成绩而骄傲、为我的一点伤痛而心疼的妈妈。那个……在星空下,向我坦诚她的不完美、也接纳着我的不完美的妈妈。
那一刻,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和坚定:
“好。我听你们的。”
这无声的承诺,像一颗种子,深深埋进了心底的土壤。为了守护她此刻的笑容,为了回应这份笨拙却深沉的爱,我愿意……放弃一些东西。哪怕那是曾经照亮我少女时代的、名为“医生”的微光。这份妥协,不再是屈辱的枷锁,而是我选择背负的、名为“爱”的重量。前方的路或许依旧灰暗,但至少,此刻的星空下,这份温暖和羁绊,真实而珍贵。我站起身,朝着妈妈和爸爸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膝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脚步却异常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