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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翎与蓝天冰淇淋(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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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老师周老师抱着厚厚一摞彩印的傣族风情图片走进教室时,指尖微微发颤。下周的市级公开课像一块沉甸甸的铅块压在她心上,也成了悬在初三(3)班头顶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同学们!”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充满活力,“公开课主题定了,‘走进彩云之南——多元一体的民族风情’!光讲知识点太干巴了,我们得有点‘活’的!”她目光殷切地扫过全班,带着孤注一掷的期待,“谁有民族才艺?能上台表演那种!葫芦丝、竹笛、民族舞都行!这可是为班级争光的好机会!”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随即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老师!我会跳孔雀舞!”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是林薇。她高高举起手,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彩,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星星。“我小时候在少年宫学过六年傣族舞!”周老师的眼睛瞬间亮了:“好!林薇同学非常好!孔雀舞太合适了!还有吗?伴奏呢?葫芦丝有没有人会?”我的心猛地一跳。葫芦丝?那个蒙着灰尘、躺在老家抽屉最底层的……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书包侧袋,那里没有葫芦丝,只有一张皱巴巴的、印着葫芦丝图案的旧书签,以及……压在书签底下那张烫金的、边缘有些磨损的“葫芦丝七级证书”。那是小学五年级考过的,考完就被我塞进了抽屉最深处,连同那段被老师夸赞“有天赋”的记忆一起尘封。直到去年暑假,林薇和菲菲来我家玩,翻箱倒柜找漫画书时,无意中翻了出来。她们当时惊叫连连:“哇!小Y!深藏不露啊!七级大神!”我慌乱地抢回来,脸烧得通红,像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含糊地说:“小时候瞎考的,早忘了……”“小Y!你不是有葫芦丝七级证书吗?”林薇突然转过头,热切的目光锁定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月光下的凤尾竹》!你肯定行!我们搭档!证书都摆在那儿呢!”“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声音细若蚊蚋蚋,“我……好久没吹了……”那张被翻出来的证书,此刻像一块烙铁,烫得我坐立不安。“怕什么!练练就会了!七级的底子还在呢!”林薇不由分说地打断我,直接对周老师说,“老师,小Y葫芦丝吹得可好了!有七级证书的!我们俩配合!”

周老师如获至宝:“太好了!Y同学,林薇同学,就交给你们了!好好准备!为班级争光!”她脸上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公开课的成功已经板上钉钉。我成了焦点。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到我身上,带着好奇、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那个角落里沉默的“尘埃”,居然有葫芦丝七级证书?我下意识地抬眼,飞快地扫向前排那个位置。X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那个挺直的、略显疏离的坐姿,只是握着笔的手指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他听见了吗?他会怎么想?会觉得……有点意外吗?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不敢抓住的、名为“自豪”的情绪,像黑暗里擦亮的火柴,极其短暂地在我心底闪烁了一下。不是为了班级荣誉,而是……在他面前,我似乎不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尘埃”了?这个念头让我脸颊微微发烫。排练地点选在废弃的舞蹈教室。灰尘在从破旧窗户透进来的光柱里跳舞,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木头和霉味混合的气息。林薇换上褪色的练功服,对着墙上的大镜子舒展身体。她的动作流畅而柔美,像一株在风中摇曳的嫩竹。我小心翼翼地从琴袋里取出那把紫檀木葫芦丝。深沉的紫红色木质,油润的包浆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铜制的吹嘴冰凉。指尖抚过光滑的音孔,一种久违的、带着点生疏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试着吹响第一个音,声音干涩嘶哑,像生锈的门轴转动。“噗嗤……”林薇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又赶紧捂住嘴,“没事没事!多练练就好了!比陈屿那破锣嗓子强多了!”她朝我眨眨眼,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指法和气息。音符断断续续,不成调子。挫败感像藤蔓缠绕上来。就在这时,舞蹈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X跟另一个同学田水站在门口,大概是路过。“哟,排练呢?”田水大大咧咧地走进来,他跟我们关系还不错,一屁股坐在落满灰尘的把杆上,“你这七级水平……生锈了?”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僵硬地按在音孔上,恨不得把那张该死的证书塞回抽屉最深处。林薇瞪了他一眼:“闭嘴!你行你上啊!”他夸张地摆手:“别别别,我怕把孔雀吓成秃鹫!”X没说话,他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个橘子。金黄的橘皮在他修长灵活的手指间翻飞、剥离,最终被灵巧地卷成一只歪歪扭扭、却带着奇异生命力的蝴蝶形状。他剥下一瓣橘子,放进嘴里,目光却越过陈屿聒噪聒噪的脑袋,落在我身上,或者说,落在我手里那支笨拙的葫芦丝上。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旁边同学的戏谑,也没有明显的鼓励,只是……看着。那目光像一片羽毛,轻轻地、不带任何重量地拂过,却让我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了一点点。“吹你的。”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清朗依旧,像山涧溪流冲刷过鹅卵石,“……还行。”他顿了顿,补充道,目光扫过我因紧张而泛红的脸颊,我愣住了。他……懂这个?那句“还行”和精准的指点像一颗微小的糖果,带着酸涩的甜味,滚进我干涸的心田。我低下头,重新将吹嘴抵在唇边,这一次,气息似乎顺畅了些,按照他的提示加了波音,音符虽然依旧生涩,却勉强连成了《月光下的凤尾竹》的旋律片段。林薇随着旋律踮起脚尖,裙摆轻轻旋开,像一朵初绽的蓝莲花。公开课那天,礼堂里坐满了陌生的老师和领导,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新打印的教案油墨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聚光灯炽热地打在舞台中央。林薇穿着临时借来的孔雀蓝筒裙,裙摆缀满了廉价的塑料亮片,在强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更衣时,她揪着领口小声抱怨:“胸垫缝线脱了……有点空……”我赶紧从包里翻出备用别针,笨拙地帮她固定好胸口那片略显宽松的布料,冰凉的金属别针抵着她温热的锁骨。“撑住一会儿就好。”我低声说,手心全是汗,林薇握住了我的手,没想到她也是一手的汗,我抬起头看她,林薇纤细的脖颈高高扬起,印入我眼帘的是她灿烂的笑容“我们一起加油!”“嗯!”。我站在舞台侧后方,紧紧攥着那把紫檀葫芦丝,手心全是冰凉的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台下第三排——X的位置。他坐得端正,微微仰着头,目光落在舞台上。他的脸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专注和平静,像一块磁石,奇异地吸走了我一部分恐慌。前奏响起,我深吸一口气,将吹嘴凑近唇边。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旋律便如月光般倾泻而出,清亮、悠扬,带着一丝属于云南雨林的湿润气息。我刻意在第三小节加了波音,音色瞬间灵动起来。林薇随着音乐翩然起舞,裙摆旋开,亮片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孔雀开屏时抖落的星辰。那一刻,台下的人群、评委审视的目光、甚至礼堂里闷热的空气,都仿佛消失了。只剩下流淌的音乐,林薇旋转的身影,以及……台下那个模糊却清晰的、属于X的侧影。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紧张和巨大满足感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我吹得更加投入,指尖在音孔上灵活跳动,七级证书所代表的技巧和情感,在这一刻仿佛重新回到了指尖。原来,站在光下,被人注视,感觉……并不全是坏的。甚至,有一点点……好?

掌声雷动。周老师激动得脸颊通红,带头用力鼓掌。我和林薇鞠躬谢幕,她悄悄捏了捏我的手,手心全是汗,但眼睛亮得惊人。我们成功了!一种巨大的、近乎眩晕的自豪感将我淹没。然而,这份短暂的荣光,像阳光下的肥皂泡,美丽却脆弱,转瞬就被肮脏的恶意戳破,我回去放我的葫芦丝,回学校时还早,离晚自习还有好一会儿。刚走到教学楼拐角的厕所附近,一阵刻意压低的、猥琐的嗤笑声和污言秽语就钻进了我耳朵。

“……那孔雀开屏开的……啧啧,真够味!那裙子胸口那片空得,啧啧,能塞俩馒头了吧?还别了别针?欲盖弥彰!”

“哈哈哈!故意的吧?听说那裙子还是借的?借这么件‘清凉’的,心思够野啊”

“……”

字字句句,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血液“轰”地一声冲上头顶!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沸腾燃烧!我猛地停住脚步,攥着葫芦丝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掐进光滑的紫檀木里,发出细微的“嘎吱”声。愤怒像火山岩浆般在胸腔里奔涌、咆哮!他们说的是林薇!他们在用最肮脏的语言,侮辱那个在舞台上像孔雀一样骄傲起舞的女孩!侮辱我们好不容易才拥有的、那一点点光!甚至……侮辱了我珍视的才艺和那张尘封的证书!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转身,循着声音冲进女厕所!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眦欲裂——林薇正死死揪着胸口那片被恶意指指点点的、被别针勉强固定的布料,蜷缩在洗手池边的角落里。她脸上精心描绘的舞台妆被汹涌的泪水冲花,睫毛膏和眼线糊成一片污黑的泥泞,顺着脸颊狼狈地流淌。地上,躺着一片被扯掉的、孤零零的孔雀翎毛,蓝色的羽毛沾上了水渍,黯淡无光。她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寒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叶子,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而更让我心碎的是,她脚边散落着几枚被崩开的别针——那是我亲手帮她别上的!而隔间门口,站着隔壁班以嘴贱和下流出名的黄毛和他的两个跟班。他们脸上挂着恶意的、得逞的狞笑,像欣赏战利品一样看着林薇的狼狈。

“滚出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啸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那不是我的声音,是愤怒和屈辱燃烧到极致后发出的、野兽般的嘶吼!我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猛地抡起旁边的扫帚,像挥舞着一根凝聚了所有屈辱和愤怒的棍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扇敞开的隔间门板!“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门被彻底撞开。那几个同学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我的疯狂吓得后退一步,随即又挂上那副令人作呕的痞笑:“哟这么激动?”后面的话我没听清。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燃烧的怒火和撕碎眼前这张脸的冲动!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指甲狠狠挠向他那张嬉皮笑脸的脸!什么后果!什么打架!什么害怕!统统见鬼去吧!我只想撕烂这张嘴!只想让他付出代价!我的七级证书!我的……朋友!手腕骤然传来一阵剧痛!像被冰冷的铁钳死死钳住!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地将我拽了回来!

“别冲动啊!笨蛋!”一个冰冷而压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一丝……焦灼?是X!他不知何时冲了进来,一只手像铁箍一样死死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的身体挡在我和黄毛之间,隔开了那令人作呕的视线。与此同时,好多同学也挤了进来,他二话不说,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兜头罩在了林薇身上,将她颤抖的身体和狼狈的脸庞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别怕!”他低声说,声音带着少有的严肃。

“教导主任就在隔壁!想记大过留档案?”X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冷冷地掷向黄毛几人。他侧身挡住那些窥探的目光,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具压迫感的低气压。黄毛脸上的痞笑僵住了,看着X冰冷的眼神和陈屿护住林薇的姿态,又瞥了一眼门外闻声赶来看热闹的人群,他脸上的嚣张气焰终于垮了下去,嘴里不干不净地咕哝着:“切……开个玩笑而已,至于吗……”

最终,黄毛和他的跟班被闻讯赶来的教导主任拎走了。据说写了长长的检讨,还在升旗仪式上被不点名批评。第二天放学铃声响起,像一声疲惫的叹息,那天刚好是周五第二天放假。夕阳的余晖给校园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陈雨嚷嚷着“去去晦气”,不由分说地把我们三个拖进了校门口新开的那家冰淇淋店。店里弥漫着浓郁的奶香和甜腻的气息。林薇小口小口地舔着一个粉红色的草莓甜筒,眼圈还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珠。她忽然侧过头,靠在我肩膀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奇异的轻松:“小Y……你那天扑过去的样子……好像我妈养的那只吉娃娃,凶巴巴的,又……有点可爱。”她顿了顿,轻轻拉起我那只因为用力砸门而红肿的右手手腕,“这金贵的爪子……可是七级证书加持的,买了保险没?”

我愣了一下,随即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鼻尖蹭到她外套上,把我泪水的咸涩蹭她衣服上:“总比你抖得像筛糠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和心疼。我小心地把那支出现裂痕的紫檀葫芦丝放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挲着那道细痕。

“喂喂喂!你们俩够了啊!”陈雨不满地敲着桌子,他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巧克力圣代,“说好的去晦气呢?尽说些我听不懂的!X,你说香草味是不是跟牙膏一个味?这老板肯定坑人!”

X正慢条斯理地用勺子挖着面前的原味奶砖,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说:“比某人唱歌强点。”“嘿!X你找茬是吧?”陈雨立刻炸毛,“我唱歌怎么了?至少比你这块木头强!整天就知道装深沉!”陈雨气得脸都红了,猛地挖了一大勺巧克力酱,猝不及防地抹在X的鼻尖上!“让你嘴欠!”X显然没料到这招,鼻尖上瞬间多了一坨滑稽的棕色。他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眼神一沉,也迅速挖了一勺冰淇淋反击。两个人在狭小的卡座里你追我躲,动作笨拙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幼稚,引得旁边几桌的学生都看了过来。

玻璃窗外,暮色四合,天空是温柔的灰蓝色,几缕薄云像被随意撕扯的棉絮。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轻轻拂过。我和林薇肩并肩靠在一起,看着陈雨和X幼稚的“战斗”,看着X鼻尖上那点滑稽的巧克力酱,看着他虽然板着脸但耳根似乎有点发红的侧脸……看着林薇终于破涕为笑,眼角弯成了月牙……甜腻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在胃里化开。舌尖是浓郁的奶香和草莓的酸甜。我低头,看着桌上那道紫檀葫芦丝的裂痕,又看了看身边的朋友,还有……那个鼻尖沾着巧克力酱、眼神却不再冰冷的少年。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暖意,像温热的泉水,缓缓流淌过心田,浸润了被愤怒和屈辱灼伤的角落。那道裂痕还在,但它似乎不再仅仅是屈辱的象征,也记录着……我为了保护朋友而爆发的勇气,和此刻这份……劫后余生的、真实的温暖。真舒服呀。这蓝天下,冰淇淋融化在舌尖的甜味,和朋友肩膀靠在一起的温度,还有……他鼻尖上那点可笑的巧克力酱,都让那道裂痕,似乎变得不那么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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