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第2页）
这些细碎的、渗透在日常缝隙里的、被他视作理所当然的温柔和付出，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带来迟来的、尖锐的痛楚。
而现在，慕可不要他了。那份他习以为常的温暖，被他亲手推开了。
顾毓颓然地放下空杯，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将他彻底吞噬。他抬起手，用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掌心下，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指缝蜿蜒流下。
——他到底，爱不爱慕可？！
这个被他刻意回避、深埋心底、用“习惯”和“责任”伪装了太久太久的问题，此刻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混乱的心腔里反复搅动，痛得他无法呼吸。
顾毓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缓缓挪步到同样空荡荡的客厅。慕可关门时那声轻响，仿佛还在空旷的四壁间回荡，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余音。他跌坐在沙发上，柔软的皮质凹陷下去，却无法带来丝毫慰藉。手指神经质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随即又无力地松开。
目光落在茶几上。那里安静地躺着一本书，是慕可昨晚看的。书签夹在三分之二处，露出一小截丝带，仿佛它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便会回来继续那个未完成的故事。顾毓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光滑的书脊，冰凉的触感却像电流般窜遍全身，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那残留的温度灼伤。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是害怕承认自己心里那方见不得光的角落，始终供奉着一个虚幻的影子？还是……更害怕彻底失去慕可，失去这份早已融入骨血、成为他生命背景板的真实温暖？
混乱的思绪像无数根藤蔓缠绕着他，勒得他无法喘息。他几乎是逃也似地摸出手机，冰凉的屏幕映出他狼狈而苍白的脸。指尖悬停在通讯录上，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迟疑，挣扎，最终，那根手指像被无形的线牵引，还是点开了那个熟悉又刺痛的名字——沈乐轩。
“阿轩，有空吗？聊聊。”消息发送出去，指尖残留着微麻的触感。
他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者想从沈乐轩那里得到什么。一个对他执念的肯定？一个让他继续沉溺于幻影的借口？还是……仅仅想抓住一根稻草，来确认自己这些年并未完全虚妄？
手机的震动来得猝不及防。沈乐轩的回复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轻松：“行啊，晚上老地方？”
“老地方”。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那家昏暗喧嚣的大学城酒吧，混杂着劣质酒精和荷尔蒙的气味。他总是缩在灯光最昏暗的角落，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目光贪婪地追随着人群中那个永远光芒四射的身影——沈乐轩谈笑风生，游刃有余，耀眼得让他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那份卑微的仰望，是他青春里最苦涩也最隐秘的糖。
而现在，他居然可笑地想从那个他仰望了多年的幻影身上，寻求关于自己真实情感的答案？
巨大的讽刺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顾毓。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手指僵硬地在屏幕上敲下一个“好”字。发送成功后，他像耗尽所有力气般，猛地关掉手机屏幕，将它狠狠掼在旁边的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仰头重重靠向沙发背，紧闭双眼，仿佛想隔绝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金灿灿地铺洒在他的脸上，暖得发烫，甚至有些刺痛。这刺目的光亮，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寒意。
——慕可现在……到公司了吗？
——他早上只穿了件薄衬衫和开衫，外面风那么大，会不会冷？
——他……还在生气吗？
这个琐碎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念头，毫无预兆地、清晰地闯入顾毓混乱的脑海。像一粒火星落入冰原，微弱，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顾毓像是被这个念头烫到，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身体绷得笔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什么时候开始……连这种微不足道的、属于慕可的日常琐事，都会如此自然地、下意识地占据他的思绪？
……
（晚上，酒吧）
熟悉的嘈杂声浪和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沈乐轩果然在吧台边那个显眼的位置，指尖夹着酒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在冰块间轻轻晃荡。看到顾毓走近，他笑着扬了扬下巴，依旧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难得啊顾大忙人，居然主动约我？”沈乐轩挑眉，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目光却在顾毓憔悴失魂的脸上扫了一圈，笑意淡了几分，染上一丝了然，“啧，看来是真跟慕可闹别扭了？动静不小啊。”
顾毓沉默地在他旁边的高脚凳上坐下，仿佛那点力气只够支撑他走到这里。酒保推过来一杯他惯常点的酒，他看也没看，端起来就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下心头的苦涩。
“阿轩。”顾毓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在嘈杂的音乐背景中几乎要被淹没。他放下酒杯，双手用力攥紧了冰冷的杯壁，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要将那玻璃捏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锁住沈乐轩。
“问。”沈乐轩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倾听的姿态。
“你……”顾毓的喉咙剧烈滚动了一下，像是要吐出卡在里面的荆棘，“你觉得……我喜欢你吗？”这个问题问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至极，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执着。
沈乐轩明显愣住了，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嗤笑出声，摇了摇头：“顾毓，你他妈喝多了吧？这什么问题？”他试图用玩笑化解这突如其来的沉重。
“回答我！”顾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和痛苦，眼神固执得吓人，死死盯着沈乐轩。
沈乐轩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放下酒杯，身体坐直，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变得异常锐利，如同探照灯般审视着顾毓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忽然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
“顾毓，你喜欢的不是我。”
顾毓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缩，像是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宣判。
“你喜欢的，”沈乐轩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一字一句，清晰地凿进顾毓混乱的意识里，“是大学时代那个你只敢远远看着、不敢靠近一步的‘沈乐轩’。你把我塑造成了一个完美的幻影，一个你求而不得的执念符号。但真正的我是什么样？我的缺点，我的狼狈，我的不堪，我的所思所想所爱……你了解多少？”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你了解的可能还不如慕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