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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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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冰冷的触感从杯壁渗入顾毓的指尖,一路蔓延至掌心,几乎冻僵了他的血液。他僵坐在死寂的餐厅里,耳中却异常清晰地捕捉到衣帽间传来的细微声响——衣料摩擦的悉索声,皮带金属扣的轻碰声。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根针,刺穿着他混乱的神经。慕可在换衣服,准备离开这个他们称之为“家”的地方。

一股巨大的恐慌毫无预兆地攫住了顾毓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几步冲到衣帽间门口,像要抓住什么即将逝去的东西。

门虚掩着。慕可背对着门口,正低头专注地系着衬衫的最后一颗纽扣。晨光勾勒出他清瘦而挺直的背影,带着一种疏离的决绝。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他系扣子的手指只是极轻微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加快动作,仿佛门口站着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慕可。”顾毓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喉咙,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哀求,“我们谈谈。”这三个字,耗尽了此刻他所有的勇气。

慕可终于系好了纽扣,动作流畅而从容。他缓缓转过身,抬眼看向堵在门口的顾毓。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像一潭深秋的湖水,冰冷、澄澈,映不出顾毓丝毫的慌乱与急切,只有一片近乎陌生的漠然。

“现在谈?”他反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还是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谈?”那“想清楚”三个字,带着洞悉一切的尖锐。

顾毓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所有准备好的、未曾准备好的话语都堵在了那里。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他张了张口,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说什么?剖白自己早已对沈乐轩情根深种?承认这数年同床共枕,心中却始终为他人留着一隅?还是苍白地辩解他从未想过分手,只是……只是什么?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那份懦弱的、自欺欺人的“只是”。

慕可看着他脸上挣扎的、近乎空白的表情,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期望也彻底熄灭了。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带着千斤的重量和彻底的失望。

“算了。”他移开视线,声音低沉而疲惫,“等你真的想清楚了,知道你想要什么了,再来告诉我吧。”这“想清楚”和“告诉”,听起来更像是一种程序性的终结通知,而非期待。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门口走去。在与顾毓擦肩而过的瞬间,顾毓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慕可的手腕!皮肤相触的刹那,顾毓的心猛地一沉——慕可的手腕冰凉得吓人,那寒意透过皮肤直刺他的心尖。

“别走……”顾毓的声音低哑破碎,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

慕可的脚步停住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头,只是任由顾毓抓着他的手腕,身体却挺直得像一柄即将离鞘的剑。

“顾毓,”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顾毓混乱的思绪,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你知道我最难过的是什么吗?”

顾毓握着他手腕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握不住那截冰凉的腕骨。

“不是你喜欢沈乐轩,”慕可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千钧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缓慢而精准地切割着顾毓早已千疮百孔的伪装,“而是……你明明心有所属,却还是为了应付你的父亲,为了维持一个‘正常’的表象,选择把我留在你身边。”他顿了顿,那停顿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和自嘲,“你让我觉得,我只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无可奈何的选择。一个……用来填补空缺的物件。”

“我……”顾毓的呼吸骤然停滞,仿佛被这句话狠狠扼住了咽喉。巨大的愧疚和难堪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紧握着慕可手腕的手指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松开了。

慕可没有半分留恋,顺势抽回自己的手。那冰凉的触感脱离掌心的瞬间,顾毓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空虚。慕可甚至没有再看顾毓一眼,径直拉开了大门。

“砰。”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克制。然而这轻微的一声,落在顾毓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又像一柄沉重的铁锤,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在他的心口上。胸腔里传来一阵尖锐的闷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空无一人的玄关。那曾经充满了慕可进出身影、放置着他常穿的鞋子、挂着他们合照的地方,此刻空旷得可怕,陌生得让他心悸。冰冷的空气像水一样包裹着他,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狼狈。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喜欢沈乐轩吗?是的,他必须承认。从大学初遇,沈乐轩就像一颗骤然闯入他黯淡世界的恒星,光芒万丈,耀眼得让他目眩神迷,自惭形秽。那份喜欢,带着仰望和憧憬,炽热而卑微。可他从未真正奢望过能与沈乐轩并肩,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内心深处清醒地知道,沈乐轩那样的人,永远不会真正属于他顾毓。那光芒太远,太烫手。

那慕可呢?

顾毓像个提线木偶,脚步虚浮地走回那片狼藉的“战场”——餐厅。目光落在慕可面前那杯被推回来的、早已冷透的牛奶上。乳白色的液体凝固着,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腥气。

——慕可。那个像空气一样自然存在、像温水一样熨帖舒适的人。他安静、温和、包容,细致入微地照顾着他的生活,像一杯永远温度刚好的水,不会烫伤他的急躁,也不会让他感到一丝寒意。他习惯了这份存在,习惯到近乎麻木,习惯到……从未停下来认真思考过,这份陪伴的重量,这份温柔的深度,这份名为“慕可”的存在,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爱吗?还是仅仅是……习惯?

而现在,慕可走了。带着他给予的所有伤害和失望,决绝地离开了这杯早已冷却的牛奶。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顾毓。他伸出手,近乎粗暴地抓起那杯冰凉的牛奶,仰起头,像饮鸩止渴般,将冰冷的液体猛地灌了下去!冰冷的、带着腥气的牛奶滑过喉咙,灌入胃袋,激起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的翻搅和恶心。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杯底重重地磕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冰冷的刺激,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记忆。

无数被忽视的细节,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慕可深夜加班归来,哪怕再疲惫,开门关门总是轻得如同羽毛落地,生怕惊扰了他的睡眠。

知道他胃不好,冰箱里永远温着一小锅软糯的养胃粥,上面贴着便签,写着加热几分钟。

出差在外,行李箱里永远会塞着一包他惯常喝的、特定产地的咖啡豆,即使那豆子很沉,慕可的行李总是超重。

他随口提过一句某个牌子的护手霜好用,家里的洗漱台上就再也没有断过货。

他心情烦躁时无意的冷落,慕可只是安静地待在一边,从不追问,像一片温柔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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