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第1页)
“郭重,你甘心吗?”
那应是竹贤会刚结束,睿王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好久,邀众人一起,不醉不归。
郭重随便扯了个理由提前告辞,失魂落魄地回到鹿修尘院里,默默收起所有书卷纸张,去找先生道别。
先生上了年纪,脾气愈发暴躁,骂起人来字字如刀,半点不留情面。
因而在听他亲口说出“往回不再与公子同窗共读”之语时,更是气得破口大骂,甚至把他祖上三代都拉出来鞭尸了一次。说到激动处甚至抄起扇骨,一下一下抽在他单薄的后背上。
郭重垂头不语,内心不合时宜地想到。先生平日满口之乎者也,仁义礼智,瞧着一派仙风道骨,谁承想他私下里居然还有这一面。
“郭重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见郭重仍旧无动于衷,先生只觉阵阵无力。他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痛心疾首。
“怎么能说不读,就不读了呢?你天资好,又肯下苦功,将来······”
“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少年昂首,脊背挺直,远远望去像一棵生机勃勃的小树。但他的语气却静得像一潭死水,“先生,您真觉得我能有出息吗?”
先生一怔,下意识就想说些场面话来安慰他。可触及到郭重决绝的双眸,他却仿佛洞察出什么,嘴唇颤了颤,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郭重不甚在意地笑笑,低头,饶有兴致地端详起地上勤勤恳恳搬食物的蚂蚁。
他轻声道:“不是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从前我也是这般认为的,总觉得只要我肯下苦工,终有一日会金榜题名。我也不奢望大富大贵,就算做个五品芝麻官也成,最起码可以让我爹娘不再看旁人眼色过活。”
“但我错了。因为那条路根本不是用心血和努力铺就的,而是用银子。白花花的、几百两的银子。”
眼眶不知是不是进了什么东西,蓦地有点干涩。郭重吸吸鼻子,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用最后一丝力气压住哭腔:“就算我进京赶考了,又能如何?”
耳边再度响起鹿修尘略带笑意的声音。少年英姿飒爽,折扇轻摇,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面上是郭重从未拥有过的从容和自信:“就算你进京赶考了,又能如何?”
“我没家世、没门第,更无银钱打点考官。”
“你文章写得再好,也不过是陪衬的绿叶。”
鹿修尘“啪”地合上扇子,欺身上前,用扇把轻挑起郭重的下巴,半真半假地感叹道:“考场,从不是一个看真才实学的地方啊。”
蚂蚁独自拖着与它体型相仿的食物,进退艰难,歇多行少,千辛万苦却只挪动了一星半点。
郭重沉默半晌,脚突然踩上蚂蚁,脚尖稍稍用力。
“噗呲——”。
蚂蚁实在是太渺小了,就算丧命于此,也不会激起半点水花。
可就在那一瞬,郭重莫名觉得有什么东西发出了震天撼地的声音,吵得他耳膜几乎要炸开。
“吧嗒、吧嗒。”
原来是眼泪。
“轰隆隆——”
惊雷巨响,将郭重拉回现实。
佛像的声音在暴雨和雷电的加持下,沉沉闷闷,诡异万分:“去吧。”
郭重怔在原地,连魂魄仿佛都被这一声摄去:“去哪儿?”
“去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既然属于你的,你没得到,那不属于别人的,他凭何拥有?”
不属于别人的?
郭重脑子迟钝到生锈,把这句话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祂的意思。
是了,那些诗词文章。
那些惊才艳艳的,令人拍案叫绝、直呼惊世奇才的字句,它们不属于鹿修尘。
那上面署的,该是他郭重的名字。他才是那个该被世人记住,称赞一声“才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