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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能吃,过两天,我带你们去捉能吃的。”他佯作思索片刻,在越来越亮的四只眼睛的注视下,缓缓道,“兄长说他要与我带你们去放风筝。”
两只小崽撒欢。
“阿言兄长最好了!”
卫子夫瞧见,又好气又好笑,直摇头叹气。
霍彦怕她又拦,振袖施礼,“卫长也与我们一道去,去试试曹襄买的钗环。”
“明日我去接敬声,让赌坊且把人放一会儿。”
十六座联排陶窑吞吐着蓝烟,匠人们正用浇筑装浮光的玻璃瓶,公孙敬声也在那中间,他在赌坊里被吓破了胆子,霍彦便让人把他调回了厂里,折腾了几个月,明日算他一日休息也不错。
况且他的目的只是想找些人去哄哄他阿兄。
霍彦捏准卫子夫的心思,果然,卫子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行,只是嘱咐了霍彦几句。
霍彦算着时间,在刘彻来之前,先告退了。
“要落雨了,阿言今日留在姨母这儿吧。”
卫子夫在后面喊,霍彦却摇了摇手。
天阴沉得吓人,未央宫的九曲回廊灌入强劲的穿堂风。
铜鹤宫灯的光晕在暮色里洇出昏黄涟漪。霍彦不知为何,手指在广袖中蜷成惨白的茧,下意识加快了步调,紫檀木窗外斜飘的雨丝掠过他发冠上的银丝绦,在青玉砖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霍侍中留步。”
刘彻的侍人从转角处转出来,八名玄衣内监提着琉璃宫灯,将霍彦的影子钉在潮湿的宫墙上。檐角铁马被骤起的北风撞得叮当作响,霍彦闻见他们身上飘来的人参苦香,混杂着宫砖沁出的森然冷意。
王太后不好了。
霍彦的心凉了半截。
领头的侍监掌心托着金错刀,“陛下召您去宣室殿。”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辇车声,三十六颗鎏金铜铃在雨幕中发出催命的清响。霍彦望着阶前被雨水泡发的梧桐落叶,忽然想起半月前给王太后诊脉时,那截枯枝般的手腕。
王太后是自然的衰老,他已经尽力往后拖了,王太后的死也就是在这几天了,他可扶伤,对衰老却无能为力。
他的发贴在脸侧,但不出须臾,便上了车。
雨势陡然转急,侍监们的影子在宫墙上扭曲成锁链。霍彦行在冰凉的朱漆廊柱间,听见了宣室殿方向传来玉器碎裂的声响,混着雷声碾过未央宫的重檐。
“阿言,救人!”
暴喝声劈开雨幕,霍彦看见刘彻的大氅扫过宫阶,金线绣的龙纹在闪电里露出獠牙。年近而立的帝王身上挂的珠玉珠佩簌簌作响,手中却攥着半块染血的帕子——眼角的那抹猩红刺痛了霍彦的眼睛。
海棠零落。
再好的医也打不过时间。
他隔着雨幕,望着刘彻哀伤的眼眸,心头突然发狠,他疾步上阶,红衣,乌发被雨水打湿,将撑伞的侍监甩在了后面。
豆大的雨珠砸到人身上,砸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
刘彻不顾雨水满阶,不顾帝王的体面,他身边的侍监撑伞着急道,“陛下,小心脚下泥水。”
刘彻没说话,他来到霍彦身前,用自己的大氅替他挡住漫天风雨。
我将竭力一试。
拖着一身水的少年进殿施针,漆黑的天穹划过一道闪电,吐出一口血后就昏睡不醒的王太后悠悠转醒。
“彻儿,”她像是做了个美梦,目光温和得能滴下水来。“我梦见你父皇了,他说他想我了。”
刘彻的眼尾突然红了。
王太后轻轻的摸他的脸,似乎要用尽最后的力气记住她此生最珍贵的宝物。
“你父皇说的好,彻儿是生来要做皇帝的,阿母真的梦见了天上的日飞入我怀,现在啊,我怀中的太阳高悬。”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唇角上扬着。
王娡一生,恨过,爱过,来过,起于微末,到现在身份尊荣系她一身,她无悔意。
刘彻低下了头,似是雨水渗到了内室。
他的母亲是天生的野心家,曾想揽权扶持田蚡,但是他的母亲是最好的母亲,他的母亲足够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