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页)
她并不知道**是何春生多年的习惯,只认为自己在**上对不起何春生,一味的冷淡和疏离使何春生不得不屈辱地自行解决问题。
次年的夏末,织锦在市立医院生下一双儿子,那对粉色的小东西闭着眼睛,冷丁一嗓子就哭了起来,刚刚生产完毕的织锦,还没来得及培养起母爱,只觉得身体被撕碎了还没重新愈合成一体,两个小东西的哭声让她焦虑让她厌烦,何春生一次次地把儿子凑到她**上吃奶,而**根本就没开始分泌乳汁,**的全部作用,就是堵住两个小东西的哭,两个小东西别看没牙,下口狠着呢,半天工夫,织锦的**就被吮破皮了,火辣辣地疼,何春生还动辄就把大哭的儿子凑上来,织锦开始还忍着,后来,实在忍不可忍了,恨不能一把抓起何春生扔到医院外头去,当何春生再一次抱着儿子往她胸前凑时,她用胳膊护住了胸脯,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何春生懵了,小心翼翼地去拿开她的胳膊,却发现它很是用力地挡在那一动不动,就小声说:“孩子饿哭了?”
织锦定定地望着他,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喊:“让他哭个够,你要折磨死我啊。”说着,就放声地哭了,刚刚经历了生育过程让她茫然而愤怒,在产**时,当身体里涌动着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疼,当她看着医生护士在身边往来穿梭,他们像摆弄案上的一块裸肉一样摆弄着她的身体,当护士把胳膊压在她肚子上,一边喊再用力用力再用点力时,下身撕裂般的痛向着身体的蔓延,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只是一块肉,或是一匹待宰的动物,被毫无尊严地摆在案子上,那致命的一刀,却迟迟地不肯结束,它慢慢地切割着一个女人的矜持与尊严,经历过生育的女人,女人天性中的那份矜持已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至于日后的矜持,只能作为一种修养出现在女人身上,那种先天性的干净的矜持,已在生育的过程中,死去了。
何春生也有点不高兴了,说:“孩子哭了就要吃奶吗,你干嘛这么凶。”织锦不管不顾地哭,母亲提保温桶进了病房,见两人这态势,就问何春生怎么了,何春生很冤枉地说织锦不给孩子吃奶,母亲看了看孩子,又去看织锦,解开她的衣襟看了看,把何春生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孩子不懂事,你也没长眼啊,你没看织锦的**都被孩子吸破了?你没做娘不知道**破了的疼,哪个产妇能当天生完孩子当天就有奶?都破成这样了你是个睁眼瞎就看不见?”骂完,就赶何春生去找护士要点药膏给织锦摸在**上。又来哄织锦,说月子里哭不得,要落下病的,织锦这才抽抽搭搭地停了哭。
到了第二天,织锦才有了奶,护士说要让孩子吃,奶水这东西,是越吃越有,你越舍不得吃它越少。
织锦没办法,只好让儿子吃奶,小东西别看刚出生,嘴上力气大得很,一吸,织锦就疼得呲牙咧嘴,何春生只有团团转的份,也帮不上什么忙。
第四天时,织锦有跟何春生闹了一次不愉快,产房住了三个产妇,一个比她早生一天,一个还在待产,探望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何春生总是毫不避讳地掀开她衣服让儿子趴上去吃奶,对进出病房的人视若无睹,织锦恼了,他一掀开,她就把衣襟合上,何春生就说:“以前是没奶,现在有奶了,你忍心让孩子饿得哭?”
织锦烦烦地说:“请你照顾一下我的尊严好不好?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我不想自己生,要剖腹产,你非要强调顺产对孩子好,好,为了孩子,我随你了,可是,我不想和好几个人挤一间病房,让你订单间,你告诉我单间早就订满了,是真订满了吗?”
何春生就愣了,脸一红:“你都看见了,妇产科的三个单间,不都住着人嘛?”
织锦愤怒得不成,在待产室待产的时候,她和一个产妇聊过,知道她是直接入住单间病房的,连预定都没预定,可见,何春生为了省钱,连个咨询电话都没打就直接跟她撒了谎,织锦只是觉得悲凉。何春生心里又虚又别扭,生孩子又不是生什么大病,住普通病房和单间病房有什么区别?钱多了烧得啊?见织锦没有要和他吵架的意思,就松了口气,讷讷说:“孩子饿哭了。”
“你就知道孩子哭,你知道不知道我很难受?”织锦一翻身,侧切伤口像被重新撕裂了一样,钻心的疼,织锦甩给他一个冷冷的后背,母亲接过孩子,用指尖小心地碰了碰孩子嫩嫩的脸蛋:“孩子哭抱给她娘。”见织锦一动不动的躺着,就抱着孩子绕到织锦面前,说:“织锦,让孩子奶一下。”
织锦有气无力地说:“没奶。”
母亲见织锦脸上淌着横七竖八的泪,就嘘着嘴,抱着孩子躲到一边去了。
整个月子,织锦快要被两个儿子闹疯了,两个儿子约好似的,要哭一起哭,要闹一起闹,害得她手忙脚乱,月子是妈妈伺候的,不是织锦不用婆婆,而是婆婆明白,照顾产妇和新生儿,作为妇产医生的亲家母,肯定比自己跟更有经验,再加上伺候产妇就是整天在厨房里煲些汤汤水水的,她闻见煤气味就头疼,这活,也是她干不了的,索性主动让贤。
月子里的织锦,最怕吃饭,虽然夏末秋初了,产后体虚还是让她一吃饭就大汗淋漓,一碗汤没喝完,汗水就顺着头发滴下来了,她觉得自己既肮脏又狼狈,出了这么多汗还不能洗澡,身体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汗酸味,让她觉得身体要臭掉了馊掉了,她哀求妈妈允许她洗个澡,被严厉拒绝了,说虽然应该讲究科学育儿,但是,对产妇的护理,传统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就安慰织锦说:“落下病根你要难受一辈子的,咬咬牙,忍过去。”
甚至,妈妈还做了一个倒计时牌子挂在床头,每过一天撕掉一张,并鼓励性地翻给织锦看,告诉她再过多少天,她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洗澡了。
晚上,她趴在何春生肩上边哭边说:“我觉得自己脏得快烂掉了,像一块死肉一样臭掉了。”何春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许诺等妈妈睡了,弄条热毛巾帮她擦身子,织锦这才高兴了点,拿脸往他胳膊上贴,哪个女人没有被呵护被体贴的需求呢,她也愿意有个强大的怀抱,让她把一生交过去由着他打点,可是,何春生好像很惧怕打理她的人生,每每她要依靠过去,何春生便不动声色地闪开了,这让织锦很是有些失意重重。
夜里,织锦正睡着,忽然觉得有个热热湿湿的东西探进了睡衣,一点一点地擦着她的皮肤,她眯眼看了一下,何春生正拿着一条毛巾给她擦洗身子呢,毛巾所过之处,一片清凉的惬意。
织锦又闭上眼,心里,暖洋洋的。
然而,这一刻,成了何春生给她的最后的温暖,在日后,当她回想起来,这温暖就有了凄凉的痕迹。
出院后,织锦的同事和朋友纷纷提着礼盒上门祝贺,织锦像被人恭喜的寿星老奶奶似地坐在**,脸上堆着笑,其实,她巴不得大家都不来看她,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很虚弱,看上去有些水肿,再加上不能洗澡不能化妆而显得像块洗乏了的棉布,脆弱而潦倒。
这些众目睽睽是善意的,织锦还是有被围观的狼狈感,每当人来,如其说她笑得疲惫倒不如说是笑得尴尬,她并不知道,在频繁迎来送往中最难受的是何春生,每当门铃响起,他去开门,那些进门来的人,大多只对他客套地笑一下,或是很敷衍性地说一声恭喜就奔织锦去了,好像他只是这个家里的门童,孩子和织锦都和他没多少关系,他总是怔怔地把着半开的门,久久地站着,恍惚间,他就想:如果他是一声名显赫的商贾、如果他是一不大不小却有些实用价值的官吏,他们的态度,还会这样吗?
这些假设,弄得他的心,发出一阵阵空虚的疼。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永远不会有人巴结的超市收银组组长,每天和买青菜以及日常用品的大妈大姨们打交道,还会在某些时候因服务态度不好而遭到暴斥,在他们眼里,他只是个小人物,卑微到让人觉得对他笑一下都是浪费表情的小人物。
后来,每当有人来,他负责开门迎进来,然后独自去客房,或枯枯地坐着瞎想心事,或随便翻报纸,他觉得那些人太自我感觉良好了,他不仅没有和他们交往的欲望,连和他们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累人,是的,他承认自己的社会角色是卑微的,但他是个卑微得有些敏感的人,他要用沉默的骄傲来掩饰内心的自卑。
织锦却不让他遂心,总是喊:“春生,春生,你给客人泡茶了没?”再要不就是:“春生,你去煮两杯咖啡?”
在这样的时候,其他男人会怎么做呢?欢天喜地地泡好茶端进去,并满心欢喜地坐在旁边,听他们夸奖这一对可爱的儿子?他做不到,他笃定那些人也不会把这些恭维说给他听,因为毫无意义,有时,一件事物或一个人的意义就在于它(他)的实用价值,这些人笃定了他在家庭中的弱势地位,便失去了恭维他的动力。
这点,何春生明白,也就不再做任何努力,只是一味地用淡淡的漠然,向他们传达着这样一个宗旨:我是平庸的,但是,我的人格是高傲的。
作为礼貌,他不拒绝为他们泡茶给他们煮咖啡,把茶和咖啡端进去之后,他会继续退进客房,看报纸,当天的报纸看完了就看以前的旧报,看那些早已失去了时效性的新闻。
把客人送走后,他会呆呆地站在客厅里,自言自语地说我这是怎么了,这些话语,很是冷丁,有时会把路过他身边的妈妈吓一跳,妈妈以为他一下得了两个儿子给高兴坏了,就笑得很温暖,也不说什么。
其实何春生是在想,娶了有能力的娇妻,一下子成了两个儿子的爸爸,这样的幸运不是每个男人都能遇上的,他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他却郁郁寡欢呢?
儿子的到来,使得家里熙来攘往地热闹,每一个客人都是一面镜子,他从别人的态度别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卑微,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失去了欺骗自己的能力。
何春生正郁闷,听织锦这样说,觉得话里充满了讽刺,好像说他不配有这么好的孩子似的,就用冷硬的目光了看了织锦,恶声恶气地说:“你觉得他们像谁就找谁做爹去,别以为我多稀罕。”
话一出口,何春生也觉得有些重,只是收不回来了,织锦愣愣地看着他:“何春生,你不知道我是在和你开玩笑吗?”
何春生不想这么快就认输,倔倔说:“我是木头,我不知道。”
妈妈在厨房问织锦喝不喝鸡汤,织锦用欢快地声音高声说过一会再喝,然后低低又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可笑。”
这段日子,何春生脆弱的自尊一直在崩溃边缘徘徊,一听这话,也毛了,往前跨了一步,指了织锦的鼻子:“你说谁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