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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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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海鲜是个技巧活,死海鲜和活海鲜的差价很大,需要以次充好卖高价,在称上再稍一克扣,一天下来,利润也是客观,还有,往值钱的海鲜肚子里塞点不值钱的小杂鱼什么的,都是卖海鲜的智慧,所以,经常有回家后发现上当的顾客回来找,一旦被找,他们往往是先抵赖,抵赖不过去了就开骂,骂到一定程度了开打是很正常的,因此,卖海鲜的个个都有一身打架的好武艺,这一点,何春生不是不知道,但是,今天的何春生很郁闷,他要找个缺口发泄一肚子的邪火。

只是,他找错了对手。

卖海鲜的先是指着何春生薅在衣领上的手,轻蔑地说:“再不放开,你会后悔。”

其实,这时的何春生已经有点怕了,长这么大,他只看过别人打架,何春生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周围,不少眼睛正内容复杂地看着他的手,他想,如果松手,周围肯定会轰地响起一片嘲笑,于是,他咬了咬牙,打算把勇敢继续下去。

他没松手,几秒钟后,他的鼻子就挨了重重一拳,他的身体,就像一截干枯的树枝,跌了出去,一屁股就坐在了满地污水的海鲜市场上,一股热热的**,从鼻孔流了出来,漫过了嘴唇滴到了地上,他抹了一把,站起来,裤子已经脏得一塌糊涂,他顺手向后一摸,一下子摸到了身后摊位上的一杆称,他看了看那个肥胖的卖海鲜的,正看着他的狼狈像得意地笑呢,如果他不说那句话,他想,或许他会拍拍裤子上的污水,像丧家狗一样回家去了,但是,那个卖海鲜的若无旁人地说:“小样,活够了你去吃安眠药,死得又体面又没感觉,想和我弄?大爷弄死你还不简单,像捏死只臭虫一样捏死你,想从我这里找便宜,你小子就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

何春生就觉得有股忽忽的热流从脚底下往上冲,他一把抓起杆称,嗷地一声冲过去,劈头盖脸往下砸。

卖海鲜的胖子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瘦得像跟柴禾似的小子要和他拼命了,他身手敏捷地往旁边一闪,扑空的何春生就像只腾空飞起的瘦狗,一头扎到贴了瓷砖的海鲜摊位后面去了,卖海鲜的胖子和围观的人都被这惊心动魄最后却演变成滑稽的一幕给搞乐了,四周响起了一片嘈杂的笑声,何春生在摊位后面一动不动地躺着,想,如果死了该多好啊,心就伤感地柔软了起来,卖海鲜的胖子见他半天没动静也有点怕了,低头看了看他,说:“喂,没死吧?”声音颤颤的。

何春生垂着眼皮,睡着了一样。

卖海鲜的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肩:“哎,我说,伙计你起来吧,你想要多少鱿鱼从我摊上尽管拿,算我今天倒霉,我不挣你钱了,我白送给你鱿鱼行不行?随便你要多少条。”他的声音里,又添了些胆怯的哀求,似乎是求他站起来,求他拿走他摊上所有的鱿鱼。

何春生还是不动。

卖海鲜的胖子啪地吐掉了香烟,冲他做了个胖揖:“哎,我说兄弟,算我求你,你起来好不好?是我态度不好,惹着您老人家了。”说着,他飞快地从摊上捡了些海鲜装进塑料袋里,塞到躺着的何春生手里。

何春生抬了抬眼皮,目光和他正好撞上来,卖海鲜的胖子长长的出了口气:“兄弟,你还活着呐,靠,差点弄出我心脏病来。”

何春生想让自己站起来的姿态从容一些,可是,海鲜摊位后逼仄地堆了太多东西,使他只能扭曲着慢慢地把身体抽出来。

卖海鲜的胖子试探着来扶他,小心地问:“没大碍吧兄弟?”

何春生冷着脸,站稳了,一把甩开卖海鲜的手:“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卖海鲜的胖子把装好的海鲜塞进他手里:“得,兄弟,不打不相识,不过,咱要说好了,大家都有眼看着呢,刚才是你先要动手我才打了你一拳,还有,刚才这下,是你来要我的命没要了,你自己钻到这后来的。”毕竟是正规市场的固定摊位,为避免日后遭报复,卖海鲜的胖子不想和他结梁子,忍着怒气跟何春生陪小心。

何春生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把海鲜举起来看了一会,啪地扔回摊上,心平气和地凑近了卖海鲜的胖子说:“我诅咒你下辈子还是个卖海鲜的。”说完,就轻飘飘地走了。

卖海鲜的胖子望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地说:“这个神经病竟然说诅咒我下辈子还是个卖海鲜的,卖海鲜怎么了?我乐意我美着呢,我天天有新鲜海鲜吃。”

天上压着几天阴云,何春生垂着头,像缕游魂轻飘飘走在街上,不时抹一下鼻血,它们把他的衬衣弄脏了,对了,这件衬衣是织锦帮他买的,婚礼那天穿过的,那的心很酸,觉得不祥,天要塌下来一样的不祥。

先前买的青菜也丢在海鲜摊子那儿了,他两着两手,回了家,织锦正在沙发上看报纸,被他的模样唬了一跳,扔了报纸就扑过来问:“春生你怎么了?”

何春生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响地进了卫生间,脱下衣服,开始洗澡,织锦拿起他扔在地上的衣服,看了一会,又扔地下了。

何春生站在喷头底下,眼泪刷刷地流,他就是觉得灰心,没指望,像一只渺小的蚂蚁,没有人看得起他,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踩他,而且踩完之后连内疚都不会有,没有人看得见他卑微的挣扎,没有人关心他内心的痛苦。

期间,织锦拉开卫生间的门缝,看了他一会,定定的,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终于洗完了,**身子径直去了卧室,弄得织锦目瞪口呆的,在织锦面前,他一直是个有点羞涩的男子,甚至,连爱抚她时都有点羞涩。

织锦跟进卧室,他正站在壁橱里挑衣服,一直等到他穿好衣服,转过来,她才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的声音里有种宿命的平静,他的一生就这样了,谁也不能改变,一介草民,仰仗着老婆过上了体面的生活,连街头的贩夫走卒都可以趾高气扬地嗤笑他。

织锦跟在他身后:“怎么弄成这样的?”

“今天晚上没饭吃。“他摊了摊手,掌心里有道很浅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划的,红红的,还有淡淡的血水在往外渗,织锦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颤声问:“春生,你到底是怎么了?”

“和人打架了。”他低下头,过了一会,又抬眼望着她的眼睛:“我没用,越想越觉得活得没意思。”

织锦没好气地说:“你这到底又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嫁给我很委屈?”何春生悲伤地看着织锦。

“春生,你到底是怎么了,没头没尾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真的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我活得没劲,窝囊,你工资比我高,学历比我高,房子是你的,车子也是你的,我想开着你的车去上班长长脸,人家都说我是沾了老婆的光,不嫌丢人还拿出来显摆,我怎么就这么没劲啊?”

“房子是我的车子是我的,可是我是你的嘛。”织锦耐着性子说。

何春生悲哀地摇了摇头:“织锦,你说错了,你不是我的,我们是两路人,从根子上就是两路人。”

织锦已经气不打一处来了,又见他蔫蔫的可怜样,压着火没发,问他想吃什么她去做,他看了窗外一眼说不饿。

“你不饿我饿。”织锦转身去了厨房,冰箱里还有几个鸡蛋,两袋方便面,她看了一会,又失望地关上了冰箱,对何春生说:“我们出去吃饭吧。”

“一顿不吃饿不死人。”何春生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他的身体里装满了愤怒失意,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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