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大 播 种2(第2页)
“打招呼。”他打开激光电筒,一束绿光射出来。他切换了一下,绿光闪烁起来,像一个不断眨眼睛的绿色精灵。
“你有没有注意到,每次火车在抛出之前,空间都会出现一个扰动区,在抛出之后,这个扰动区还会存在一段时间。”陈小坤对我说。我们回到了广场,坐在停车场旁边的一节火车上等待夜幕降临:“我发现,激光通过扰动区,亮度会衰减三分之二以上,这个过程中没有增加散射,这说明激光大部分被吸收了,至于以什么形式,不知道。可以想象一种可能,空间打开了一扇门,一部分光子通过这扇门到了另一边的世界。”
“于是你试图通过激光来跟那边的世界打招呼?它的信息是什么?”
“我们世界的日期的二进制编码,因为不知道我们世界的平行坐标系坐标,所以只能传递时间信息。”
“时间是同步的,这个已经证实了,在第一列火车里面找到了一个手机。”我忍不住觉得好笑,“他们还以为那个手机是一个恶作剧,以后它将摆在博物馆里。”
“但是对方不一定知道嘛。其实传递的内容不重要,我不指望有人能收到一整列编码,重要的是形式,自然界是没有单色光的,再加上信号呈现出来的规律性,就可以确定是来自另一个文明世界的问候。”他说得有些激动。
“典型的科幻思维。”我说。
太阳向西边落下去,给这个广大无边的火车坟场镀上了一层金色。不远处的一幢高楼倒了,掀起一大片尘埃,尘埃慢慢散开来飘在空中,把太阳变成灰蒙蒙的一个边界模糊的气球,像一幅抽象的画。
陈小坤钻到火车里去找可以利用的东西,他的声音从火车里传来,闷闷的:“其实你不像写灵异小说的。”
我诧异:“哦?是吗?”
“科幻才是你的梦想,对吗?”
我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的一个地方被击中了,好像我小时候站在那片草地中间,死党突然跑来我身后对我说:“你暗恋她,对吗?”可眼下这个人和我素不相识。
一个蓄电池从车窗扔出来:“我没见过哪个写鬼故事还要扯上量子论的,你知道那样并不能使故事更吸引人,因为你骨子里流淌着科幻的血液。”
“谢谢。”我说,泪水要在我的眼眶中溢出,但是我很快冷静下来。《城市晚报》主编的话又在我的耳旁响起:“你是要写你的东西还是要你的专栏!”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了。
夜幕降临后,我们开始了行动。陈小坤把激光电筒换了一块电路板,“这是今天的日期。”他说,然后把从笔记本电脑上取下来的电芯换上去。“激光电筒和笔记本电脑用的18650电池是一样的,但是电筒没有过放保护,这些充电电池一不小心就会变成一次性电池。八百纳瓦的激光电筒,一节电池用二十分钟就报废了。”我听不懂他说的,只能傻傻地看着他。他把激光调整成平行光,说道:“OK。”
我们坐在路口的一节车厢上等着“播种”的到来。过了一会儿,远处窜起一片火花,然后传来几声轰响,陈小坤迅速点亮激光追射过去。
“太远了。”他放弃了这次机会。
过了半个小时,一次“播种”出现在大约一百米远的地方。陈小坤迅速打出激光,虽然晚上看不见空间的扰动,但是在激光的扫描下很快就能发现目标,激光在一个地方改变了路线,而且亮度锐减了一半以上。陈小坤切换到信号档,绿色的光束闪烁着并传递出一列列编码,过了几十秒,扰动的区域渐渐恢复了正常。
发射信号之余,陈小坤的眼睛像猫一样搜索着火车的残骸,同时他拿出一个小收音机不断调整波段。
我问:“你在找‘回信’?”
他说:“对,如果对方‘回信’,就应该发回来一个信号发射器,用电波、声、光同时发出信号,如果对方发回一张纸条,我们就没办法了。”
可是夜色下除了火车电线短路偶尔迸出的火花,什么也没有。我们坐在一圈车厢中间生了一堆火,我拿出腊肠来烤。在这个彻底黑暗的城市里,一处火光就成了稀有资源,无数飞虫都往这里撞。
我说:“这些飞虫让我想起一个惨烈的画面。你吃过雪鸟吧?”陈小坤摇摇头。雪鸟是我们这里的大山里出产的一种珍稀野味,通常要托人才买得到。“我看过捕捉雪鸟的情景,有一年我在元宝山,跟山民进山去参加季节性的捕鸟。入冬的时候,鸟群会迁徙过境,山民们在世代相传的几个山坳口布下捕鸟网,晚上用氙气灯照亮,鸟群看见亮光就会往那里飞去。”我深吸了一口气,回忆着那个景象,“上千只鸟,像箭雨一样射过来,撞在地上、岩石上、树上,大多数立即毙命了,更多的撞在捕鸟网上,跳着白色的死亡之舞。鸟群过后,现场像被金属风暴扫过一样,到处都留下斑斑的血迹。从西伯利亚到日本岛,它们是伟大的飞行家,却死于这个卑劣的骗术。有些鸟的脚上还带着鸟类研究的脚环,上面写着日文。后来我把脚环拿给懂日文的朋友看,他说脚环的一面写着编号、采样地,另一面写着‘祝你平安’。都说鸟为食亡,其实鸟也会为了追寻光明而死。”
陈小坤在火光中低头不语。
我自嘲道:“好吧,这是文青的坏毛病,其实没那么复杂,那只是雪鸟的本能,人赋予了想象的意义。”
“人的天赋就是能赋予世界意义,赋予自己力量。”陈小坤说。我心想,这人比我还文青?
我说:“昨天夜里我被你的激光吸引过去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情景。”
“但你还是过去了。”
“好奇心害死猫。”
“什么让猫宁愿留在危险的森林里?不仅仅是好奇心吧?”陈小坤微微一笑,表情又有几分认真,“猫在创造自己的故事,它就是故事的主角。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写作者最大的骄傲。”
我说:“别寒碜我了,狗屁骄傲,混口饭都难。”
“不,不。”陈小坤高深地摇摇头,“你知道这样的生活很艰难,你还是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一个写作者的骄傲,不在于他的文字有多高明,而在于他怎样对待现实,他像他的文字所具有的灵魂那样去生活,他为文字创造的命运,也是他为自己创造的命运,这就是他最高的荣耀。”
如果不是这个人活生生地摆在我面前,我真以为他是我故事里的一个人物,他把我的文字后面潜伏的自尊和自负一一释放出来,像魔术师甩扑克牌一样甩在我面前。有一瞬间我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世界的我。
腊肠烤好了,我用小刀分成两人份。这就像是一次穿梭异世界的郊游,仿佛回去后一切又会恢复正常。但我知道再也不会了,世界将从此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世界”从此是复数。
陈小坤在车厢上手舞足蹈起来,但是他嘴里塞着一截腊肠,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我爬上去看,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像个发现了宝藏的大盗贼指着前面喊道:“信号!信号!”
前面的车厢残骸里有一个东西闪着白光,像一只萤火虫。
我说:“你看像什么编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