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之四（第3页）

“那么第三。以你的能力显然已经明白了，我早就能看出他们的计划。所以你为什么还要特地来找我呢？”尹文轩猜到了我的心思。

我还在琢磨着怎么辩解的时候，他笑了笑。他似乎并不生气：“好了，我清楚你的态度了，我不讨厌聪明人。你准备找地方躲起来？去吧。”

被人看穿并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好像被掰开的蚌壳，露出软弱的蚌肉任人宰割。但后来我想，如果对手是尹文轩，倒也输得心服口服。

找一个临时的住处不算太难。我把身家压在尹文轩的一边就离开了避难所，保险起见我呆了三天，预计回来的时候将看到秩序井然的避难所。

尹文轩仍旧站在食物链顶端，然后，该不在的人都不在了。

我不想参与纷争，从我个人来说，我不想冒风险。

我猜对了一半。

当我回到避难所的时候，尹文轩的权威已经建立起来了。但发生的事情则截然不同……有人死了。

尹文轩的支持者最多，许多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被铁锹拍了脑袋。血还没有被清理干净，渗进灰色的水泥墙里，大概以后也很难清理掉。

据说尹文轩被逼入了绝境，他甚至带着最信任的几个人逃跑消失了一天。也就在那一天里，随着秩序的急转直下，中立派纷纷倒向了尹文轩，等到尹文轩回来，再取得信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他明明早就知道了会发生什么。

等到风头过去，我悄悄找了尹文轩。他像平时一样搁门口坐着，见我过去，给我拉了张草席。

“你要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吗？”他问。

我点点头。

“你应该知道严重性。”我说，“如果我把事情捅出去，你会失去威信。”

“可你不会。”尹文轩仍旧摆出他一贯的笑容。

我没有回答。的确，我不希望这里失去秩序，因此不会做对尹文轩不利的事情。何况他看起来有些信任我了。我不必刻意坦露出自己的真心，他会自己看。

“你要建立威信吗？我觉得你已经足够了。”我最后还是说。

“这是一方面。清理门户也是一方面。还有，第三……”他缓缓地站起来，问，“你看历史吗？”

“历史……看过一些……”我回答他。我猜不透他的表情，内心说实话是有些忐忑的。

“清末的人口是多少，你知道吗？”

“两亿。”我之前正上高三，选考科目物理生物历史。刚过去半年，多少记得一点。

“东汉是多少？东汉末之前。”

“我不知道。”我如实回答。

“五千万六百万。比较公认的数据。有人觉得更多，差距并不大。”尹文轩对我笑了笑，“明末清初呢——？”

“——五千万。”我记得这个数字，与其说记得，不如说是背诵，课本中的句子已经熟到能够机械地背诵下来了。明末的时候，军阀混战，战乱与饥荒不断——

我忽然停下了。一个令人战栗的答案浮出了水面……一千四百年，差了整整十四个世纪，人口却从未增长过……

五千万——人口停在五千万……

因为食物不够啊！从来不够！

那片土地没有化肥没有农药，天灾总是不期而至……

一切都在尹文轩的计划之中，他想要减少避难所里的人数，因为送来的补给已经养不活这里的所有人了！

“借刀杀人……这一手，你厉害。”

“你可以这样理解。但你也可以理解成，我救了所有人。如果不这么做，所有人就会死。”尹文轩站起来，“如果说错误在谁那里——见过那颗星星吧？它把一切都毁掉了。它只用了十秒钟。人们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生活是多么来之不易，他们从来没意识到新时代的生产方式在灾难面前那么脆弱。”

承载十数亿的人口需要多么恐怖的生产力？在灾难来临前我们意识不到我们有化肥和农药，有转换光能效率最好的植物品种，有机械化的农业生产！

现在全没了，我们的土地什么都生产不出来！

“人类并不是很擅长生育的生物，可婴儿的死亡率很低，所以只要有食物，就会迅速扩大族群。但每一片土地承载人口的数量都是有限的——”尹文轩用低而飘渺的声音说，“所以，你知道。我们别无选择。一起死，或者留下种子。”

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