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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婵娟
砧板上有一把菜刀。
先前有些生锈发钝了,但今早她正好去了一趟集市借了磨刀石,磨了好些时候才磨得很锋利。锈迹也被磨没了,露出发白的刀背。
阿惠突然站了起来,动作太快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桌子颤动了几下,大腿肉撞得有些痛意。
丈夫正在闷头喝米粥,两只手肘支在桌上连带着碗也倾斜,倾倒了一点米粥出来,他怒不可遏地啐了一句:“干什么着急忙慌的,上赶着投胎呢。”
她闻言身子抖了抖,没说话,背过身去。
她没喝上几口,因此那碗米水还剩下大半。丈夫见她一声不吭地离座,以为她不吃了,便径自端过来倒进了自己的碗里,混在了一起。
这是常有的事,她总是有很多事情突然要去做,在吃饭的时候。
她看到了砧板上的那把菜刀。
身后男人大快朵颐的声音,哼哧哼哧的像一头贪吃的猪仔,吵得她耳朵突突直跳,很吵,很疼。
十三年。
她忍受了这个声音整整十三年,突然就忍受不了了。
有很多声音一同钻进她的耳朵里,分不清楚,像一团杂乱的黑线丝丝绕绕。
需要一把剪刀。
剪掉,全部剪掉。
她拿了起来,那把菜刀,沉甸甸的手感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几乎叫她拿不住。
于是她从单手变成了双手握持。
碗里已经将近见底,丈夫突然想到了似的,开口问了一句:“你不吃了吧?”
她被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侧过身挡住视线,悄悄把菜刀放了回去,闻着声音道:“我吃饱了,你吃吧。”
丈夫早就喝完了,连带着她的那一份。他舔了舔唇,发觉牙缝里还有一颗米被遗忘了,又伸出舌头将其挑出来吃掉,可还是有些不满足。
喝粥怎么能喝的饱?
他眼里闪过锐利的光,找到了真相:“你他娘的是不是又把家里的米送到寄养院去了?老子是不是跟你说过,小鱼已经被送出岛了,不在那儿了!你还送去干什么?白白浪费糟蹋了粮食。”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没有。”
丈夫冷哼了一声,不相信:“你最好是没有,要是被老子发现了,打断你的腿!”
他勉强吃饱喝足了,站起身来,忽然之间福至心灵,想到了妻子前几天不是给两个异乡人带过路?那两人衣着不菲,瞧着有些家底,当时开的条件也大方,应该能捞上一笔。
于是他转过头问,语气态度都好了许多:“你之前给那两人带路,怎么没拿些东西回来?”
她没要。
但她不敢说。
阿惠的声音很轻,她打算先把他安抚下来:“等他们回来了,我会去要报酬的。”
男人总算满意了,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出门去躺椅上再眯一会,无碍也没其他的事,等敲到了竹杠,还能整点小酒和下酒菜吃。
他负手往外走。
血红的圆盘已经落山了,换上的是一轮银色的圆月,散着蓝色的冷调子,映照着环绕屋舍的黑色树影,一阵风吹过沙沙,像极了惊恐尖叫的人群。
菜刀落下的时候,是一道白色的冷光。
丙戍月,乙丑日,是霜降,阿惠隐约记得是个好日子。
因为她十月怀胎期满,被抬上产床的时候,产婆安慰她说今日是个顶好的日子,她都瞧过了,今天生下的孩子最是聪明听话,福气好着呢。
先是一滚一滚的阵痛,然后是漫长的被撕裂的疼痛,直到产婆从她的身体里抱出了孩子,疼痛稍稍缓和,被巨大强烈的喜悦所代替。
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属于她的孩子。
而后她看见剪刀的白光闪过,脐带脱落,那一剪子剪开了她和她的孩子,剪开了她们之间的母女情分。
刚刚经历了生产之苦,她快要虚脱,说出的话也很虚弱。
她说:“我想要抱抱孩子,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