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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嬷已经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再加上又在病中,连面前两个曾经最熟悉的面孔也已经认不出:“你们是谁啊……”
狄绍捧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颊旁,小声喊她:“阿嬷,阿嬷,是我,小绍……”
“我采药回来了,小绍回来了,喝了药,你的病就会好的……”
但床上的老人依旧认不出他们,低声喃喃着:“好孩子……你是谁啊……”
苍老的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病气,有气无力,几乎只有贴着那苍老发皱的面颊,才能听清她若游丝的话语,靳言虽然不专精于医术,但只这一眼,便知已经病入膏肓。
照理说,以老者身体腐败衰老的程度,甚至两月之前或许就应该死去,但或许是心中遗憾未解,到现在也迟迟不肯离去。
弥留之际,只是强撑着病体留在这人间,心神已去大半,就算是世界上最好的天方神药,恐怕也无济于事。
但面对着两双期盼的眼睛,靳言还是把江凛放在一旁的木椅上,上前几步,坐在床前为老人诊脉。
几息皆断,脉象微弱,尚不确定,有无回光返照。
不管是末世还是曾经经历过的无数个世界,旁观他者的死亡,对靳言来说只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已经激不起心中多少波澜。
他站起身,遵照着末世的习惯,把手放在胸口,对着床上的老人一拜,而后道:“她已没有多少时日,可能连今夜都熬不过去,若有肺腑之言,莫留遗憾。”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还没有从和弟弟重逢的喜悦当中缓过神来,就又要面临一个亲人的离去,对狄绍来说,还是有些残忍。
狄绍沉默了一会儿,强忍着泪水,似乎又想起什么,眼睛微微亮了一点:“仙长你说过的,若用精血炼成丹药,可以医死人、肉白骨……”
“的确如此。”靳言知道他可能会动这种心思,但他未曾提及,也是因为有更深层的原因。
他看狄绍从听到精血开始一直都没有提及此事,只以为狄绍已经想通了,知道人死如灯灭,不可强留的道理,但或许在面临生死之时,情感总是大于理智,明知不可,仍要试探几次,方才死心。
他淡淡道,“你是药修,医术必定比我精通,总该知道,这鬼修精血是何物。”
“鬼修精血因其处于百阴之汇聚,蕴含着极其强大的能量,若炼成丹药,也的确能让死去不久的人死而复生,但大多数人肉胎凡身,等不到活过来之时,就已经被其中的怨、憎、苦、怒四者,撕成了碎片。”
“若非如此,鬼修精血如此难得,必遭到诸多修士哄抢,恐怕也不必等到我们去取,就已经毁在了一场场争夺厮杀之中。”
“江凛半只脚已踏进入魔之道,加之偏向嗜血暴虐的龙族血脉,可以克制其中阴气,精血方能有功效。”
话说到此处,靳言及时止住,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未尽之意,在场几人都知晓——
阿嬷身体衰老虚弱,别说一整滴精血炼成的丹药,就算只喂半颗,也不可能承受得了。
意识到这件事,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意瞬间蔓延上狄绍瘦弱的身体,从脚底直冲头顶。
冬日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裤料直刺骨髓,他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双腿软得支撑不住,差点顺着粗糙的土墙滑坐下去。
但狄绍没有真的滑下去,他目光震动,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老人的手,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硬块,火烧火燎,半天才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就没有……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靳言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一直一言不发江凛突然道:“靳言,你出去,我和他们说几句。”
这并不是他擅长的场合,靳言点点头,转身走到门外,轻轻阖上了门。
屋外雨幕淅淅沥沥,不知是不是靳言的错觉,这场降落在雨村的暴雨似乎更大了一些。
他伸出手,滴落在手上的雨滴滋滋作响,其中饱含的怨气与他的灵力争斗一番,最终被灵力所吞噬。
靳言大概也想清楚了。
如此强大的怨气,必定不可能只是那只鬼修一个人的。
在最初那场洪水里淹没的尸体皆无人收敛,哪怕每一具尸体只有一点怨气,千具万具堆叠在一起,必定会产生极重的阴气。
在雨村还是青溪村的时候,灵力那般丰沛,灵药的种类繁多又长得十分丰茂,其实也是因为此地的风水,几面环山,独把青溪村包围在其中,就连这条溪流也是环村而生,可以说是妥妥的“聚宝盆”。
但也正因如此,那些尸首也全部堆积在一处,从前聚得是灵力,如今聚起阴气来也是一样,伏尸百具,皆有成祟之象,困在此一处,所以阴雨久久不散,又引起新的洪水。
如此循环往复,此地的阴气便越积越重,当然不是简单的兴修水利就能解决。
至于为什么会汇聚到狄宁身上,大概是因为他年纪较轻,怨气更大,是死得最早的那一位,很容易吸引其他与他类似的怨气,机缘巧合之下,反倒让他保留了几分神智。
若是平常这件事还有些棘手,但有一只鬼修、一只疑似魔修在,要解决就容易得多了。
靳言再走进去的时候,床上的老人已经阖上了双目。
也不知江凛跟他们说了什么,狄绍虽然看上去蔫哒哒的,终究还是没有执着于强留下阿嬷的命。
这天夜里,几人合力将阿嬷葬在后院的槐树下,靳言在坟土上落下一个安息咒,保证不会被这雨村的森森阴气所打扰。
人死去也就只有一瞬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