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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中秋夜心事各怀 蓬莱殿蕊儿折枝(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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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依兄长之见,我等赴宴否?”

武元庆道:“不管杨氏出身如何,然毕竟是我等继母,若断然拒绝,势必引祸。过几天怀远也要归京,到时再商量应对。”

最后兄弟俩商定,宴还是要赴,至于杨氏图谋须当警觉,绝不可轻易为人所用。

乾封元年(公元666年)中秋节前夕,武怀远从淄州归京。他倒是自觉今非昔比,先去拜见了皇后,并献上淄州特产,然后才来看望两位堂兄长。

兄弟经年未见,武元庆在府中设宴招待。席间,武元庆问皇后近来的心境。他说皇后对所献美食欣然接受,而且反复叮嘱要他们到府上来看望两位兄长。

“呵呵!”武元庆举起酒觞,邀三位兄弟共饮,接着,就把一个他们很少去想的问题提到了大家面前,“诸位可记得王皇后当年邀武瞾回京之事吗?诸位再想想,你我兄弟比之李义府与皇后之交如何?”

见众人摇头,武元庆继续道:“王皇后谏言陛下召武瞾回京,结果死于‘醉骨’;李义府助纣为虐,结果武曌弃之若敝屣,死于雟州;郭行贞助其做‘厌胜’之术,事过亡命。前车之鉴,犹未远去,况我等当年与杨氏有隙久矣,大家不可不防。”

经这样一点拨,大家都觉得去赴宴有些为难,纷纷要武元庆拿主意。武元庆仰起脖子,饮尽杯中之酒,印堂就红云飞**,话也显得不那么利落了:“有道是兵来将挡,毕竟她是皇后母亲,吾等继母,不去则理亏。故而依为兄之见,我等应不卑不亢,见机行事最妥。”

酒阑席散,武唯良、武怀远出得府来,借着酒意仰头看天,时值八月十四深夜亥时,一轮明月悬空,几颗星星相伴。然而他们再仔细一看,那月亮却只露出半轮,一半被一团黑云罩住;万籁俱寂中,从城北飞来几只乌鹊,留下几声寂寞的鸣叫,听起来瘆得慌。武唯良的话语中就多了几许恐惧:“此非祥音,令人发怵。”

武怀远的心顿时就沉重了,他也说不清此次归京究竟是福还是祸?但他还是安慰武唯良道:“我等乃堂堂大唐命官,怕什么?”

武唯良没有接话,只是在心底念叨:“父亲,叔父,愿您在天之灵佑孩儿平安。”

中秋节傍晚,西天的晚霞刚刚散去,月亮就从渭河河面升起。武元庆、武元爽、武唯良、武怀远兄弟相继来到了荣国府,府令和丫鬟们在门口迎候。看见武元庆、武元爽下了车驾,他们立即对着府内高声喊道:“司宗少卿武大人到。”

目送武元庆进了正堂,府令不敢怠慢,接着喊道:“内府监武大人到!”

等武唯良、武怀远兄弟进了府,被丫鬟引至后花园时,看到除了武元庆、武元爽外,还有一玉面少年在座。看见武唯良和武怀远进来了,他急忙起身相迎道:“舅父到了,请上坐。”

武元爽指着就年轻人介绍道:“他乃武顺之子,名贺兰敏之。”

“哦!”武唯良与武怀远没有深问,依序在武元庆下首坐了。武顺与皇后共侍一主的事在并州传闻甚广,他们总以此为羞。不过这敏之倒随其父贺兰越石,青春方开,已是玉树临风了。

大约晚上戌时三刻,月色落进后花园的湖水中,泛起点点银波;洒在湖岸的修竹花木上,婆娑温柔。看那悬空的月亮,玉兔飞动,桂树吐芳,却还是不见老夫人的身影,大家不免等得急了,眼睛不约而同朝花园口望去。这时候,就听见府令高喊一声:“老夫人到!”

荣国夫人在丫鬟的簇拥下从花园门口走来。数月不见,杨氏发福了,体态显得臃肿了许多,她两鬓如霜,满脸皱纹,拄着一根龙头拐杖,据说是皇上钦赐的。武元庆、武元爽兄弟急忙起身相迎,拜倒在老夫人膝下:“孩儿向母亲请安。”

“平身!”荣国夫人挥了挥手,表示了长辈的大度,接着,朝身后说道,“呈上来!”

随后,丫鬟捧着四卷字上来了。

荣国夫人道:“今日中秋,武氏一族多年有了第一次竟欢之聚,皇后闻之,眼开眉展,欣然命笔,为你等兄弟题了字。”说着,她吩咐府令一卷卷打开。众人围观,见给武元庆写的是“同气连枝”,这本出自南梁周兴嗣《千字文》中的话,如今由武曌写来,确是很有寓意的了。给武元爽题写的是“君子不器”,为武唯良题词曰“反求诸己”,给武怀远送了“欲虽不可去,求可节也”。

贺兰敏之问道:“皇后如何没有为孙儿写字?”

“你舅父在朝为官,皇后多些牵挂也是自然,你年纪尚轻,以后还有机会。”荣国夫人应道。

贺兰敏之没有再说话,但心里却想——本少爷生来爱色不爱字,不过是逢场打趣罢了,真要送来,只怕上面那些曲折的意思都让人心烦。

众人收好字再度入座,丫鬟们给每人都斟满了酒。武元庆率先起身向荣国夫人敬酒,言道:“今日中秋,天下共庆,孩儿祝母亲瑶池春不老,寿域日日祥。”

听了这话,荣国夫人的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她怀想今昔,恍若隔世,不由得从心底为生了武曌而欣慰之至。借着酒力,她的话也随之出口了:“你们尚记得畴昔之事乎?今日之荣贵复又何如?”

武元庆兄弟并不浑噩,荣国夫人分明没有忘记当年的龃龉,而且将他们兄弟今日的荣华尽归于皇后所赐。于是,便觉得这芬芳馥郁的酒酿里暗含了报复的意味,又有了要他们知恩图报的成分。他看了看几位兄弟,脸上果然都挂上了阴云。

此时,武唯良将一杯酒灌进肚里,就脸热眼红道:“唯良等以功臣子弟早登臣籍,揣分量才,不求贵达,岂能以皇后之故曲荷朝恩?如此,则夙夜忧惧,不为荣也。”

武元爽也不甘示弱,接着武唯良的话道:“孩儿不才,赖先严功业得有今日,不敢数典忘祖,有辱家门,更不敢借皇后之故恣意妄为。”

“你等之言差矣。皇后有今日,非由武氏,乃因杨氏系弘农望族,世代入仕。先祖杨振,汉世一品;至于文帝,开大隋基业,成一代人主。反观武氏,勿论女辈,男子素以庶族苟安于世。须知你等至有今日,乃因尔父跟随高祖、先帝创业勋劳之故。今陛下恩宠有加,尔妹贵为皇后,洗雪旧辱。然则长孙诸臣,以身世之故,讥噪不已;上官叵测,屡兴风波,恶语相加,欲废后位。老身今日请你们几位过来,也是要叙血脉之缘,尽释前嫌,同气合心,共举大计。然听言观行,其心各异,不免令老身伤情。”荣国夫人说着说着,老泪就涌出眼眶,“老身已是八旬羸躯,去日无多,所思所虑皆在你等兄弟前程。此非老身一己之见,也是皇后之意。”

说完,荣国夫人用丝绢沾了沾眼角,不再说话。本来赏月饮酒的亲情之会,忽地就秋风萧瑟、冰冷沉寂了。仿佛一轮明月,洒下的不是千里银波,倒是一天寒霜。

荣国夫人很是失望,正要拂袖散去,却不料武元庆站起来说话了。

“老夫人所言甚是。”武元庆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忆起畴昔,我等兄弟无礼之处皆出于年轻无知,还请母亲见谅。来日方长,吾等当以孝为先,兄妹和睦。”

荣国夫人的神色这才活泛起来,举杯饮下一口酒,目光专注地投向武元庆,孰料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杨氏更加寒心。

“而今朝政大计,皆委与皇后,所决诸事,俱悉‘称旨’。自长孙无忌、褚遂良谋反案后,上官仪又引刀伏法。吾等兄弟闻之,惶然不可终日,尤恐遭遇不测,蹈王皇后、萧淑妃、太尉之覆辙矣。”

武元庆一番话在众位兄弟心中激起波澜,连一直没有说话的武怀远也站起来道:“长兄之言亦怀远所虑也。赖叔父功业,怀远乃得擢升,实如唯良兄长所言,不求闻达,只求平安足矣。”

武元爽虽没有说话,却跟着几位兄弟的声音频频点头。

荣国夫人十分吃惊,同是武氏一族兄弟,反而各怀心事,远没有许敬宗、李义府竭忠效命,她不禁在心中深深自责。早知如此,又何须费心铺张。唉!她本该料到这个结局的,只能暗暗叫苦,不知该如何向武曌交代。

人是自己邀请过来的,她又是座中长者,不可怒形于色。荣国夫人顿然显得大度起来,道:“老身一世坎坷,幸得皇后荫庇,终有晚岁之乐。今又逢佳节,亲人欢聚。难得你兄弟如此坦诚,有道是人各有志,何须强勉。今夜月色如昼,万方普庆,该说些高兴的事才是。”

然而此时武氏兄弟却已兴味索然,武元庆看了看大家,四位兄弟一同站起来向荣国夫人敬酒:”夜色已深,母亲春秋已高,不堪劳累,晚辈就此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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