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上官仪长安喋血 大明宫二圣临朝(第2页)
上官仪此时心中唯有废掉武曌之决心,早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他上前一步,跪倒在李治面前,激昂而又悲壮地说道:“夫大丈夫者,身以死国,死而无憾,何惧鼎烹刀俎。倘果有难至,臣引刀碎骨,在所不惜。”
见上官仪慨当以慷、壮怀激烈,李治自是十分感动,眼眶顿时湿润了:“难得爱卿忠肝义胆,就依爱卿,今夜拟诏,明日朝会上就废武氏。”说着,李治对外面喊道,“李荣何在?”
李荣应声进来。
李治的头痛此时已消了大半,人一时倒精神起来,他要李荣研墨备笔,又唤宫娥进来续了热茶,加了木炭,并在炭盆旁边置一案几。待绢帛铺开后,李治又要李荣去了殿外值守。
引笔开墨,上官仪心潮起伏,笔底风云惊,毫端爱恨交。静夜里,他似乎听见来自爱州的凄风楚雨,闻见来自黔州的仰天长啸。他的手剧烈地抖动,以致绢帛上撒了点点墨迹。
查皇后武曌,昔先帝驾崩,遣入佛门,孤灯黄卷,朝夕悲戚,朕甚悯之,诏以归宫,垂爱甚笃……
李治在一旁看了道:“先帝朝旧事不提也罢。”
上官仪领悟到皇上不愿当年尴尬现于诏书,遂挥笔删去,继续写道:
朕垂爱甚笃,先昭仪而居嫔妃之首,后立后而主宫闱臧否。然则,彼屡负朕恩,恣意威福,性非和顺,把持百司,养奸惜佞,违旨妄为,甚失朕望;又私做“厌胜”之术,暗行祝诅之为,惑乱朝纲人心,逆天违制,罪在不赦。着即……
上官仪在砚中蘸了蘸墨汁,正要写“撤去皇后印玺,令其面壁思过”几字,却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他抬头看去,原来是李荣惊慌失色的身影。他来到殿中央,口中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启奏陛下,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
“皇……皇后……朝宣政殿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李治“扑通”一声就坐在了龙案背后,两眼发直,“她如何会深夜而至?”
“奴才刚出殿去看,发现从皇后身边来的王安不见了。”李荣应道。
李治暗暗叫苦,心想何以将这个人疏忽了。
上官仪此刻已无法将诏书再写下去了,他多希望皇上危而不惊,直面严酷的现实。可当他将目光转向李治时,看到的却是一张仓皇无措的脸,一双茫然神散的眼睛,一个战抖不已的身影。他心头急速闪过两个字——糟了。
从进宫的那一刻起,上官仪已反复斟酌了此举的结局,他并无丝毫的惊慌,起身向李治施了一礼道:“事已至此,请陛下将墨稿暂藏之。若皇后觉察,陛下尽可言此乃微臣谏言。臣不胜愚钝,然为国赴死,即无憾矣!”
李治略定了定神,对李荣说道:“你先带上官爱卿暂避偏殿,皇后进来不见爱卿踪影,纵然疑虑,亦无实据。”
李荣与上官仪刚从偏门出去,就听见外面“皇后驾到”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想来是皇后进殿了。
上官仪的猜测没有错,当他铺开绢帛的时候,王安已偷偷地进了蓬莱殿,将皇上深夜召他进宫的消息陈奏给了武曌。
武曌没有任何意外,问道:“你可知他们说了些什么?”
王安犹豫片刻后道:“奴才不知。奴才只见上官大人一进宫,皇上就要奴才与李公公到塾门守候,不经宣唤,不许进殿。”
“你还见到了什么?”
“奴才白日伺候皇上,看见为娘娘传送文书的王伏胜进了宣政殿。”
这一下武曌真吃惊了,不禁从心底埋怨自己太疏忽,她只说让王伏胜处置郭行贞,却不承想他会去宣政殿告密。皇上召上官仪进宫,必是与“厌胜”之术有关。她无法再安然卧在蓬莱殿了,她令王安下去,朝着外面喊道:“张尚宫!随本宫赴宣政殿。”
此刻,从蓬莱殿来的太监、宫娥呼啦啦地在宣政殿外站成一片,立即惊动了在暖阁值守的宣政殿太监和宫娥们,大家也纷纷拥了出来。李治呵护多日的雪地顷刻间被踩得面目全非,遍是脚印。
武曌的脚步一踏进宣政殿门,就立即看到了放在木炭盆旁边的案几和笔砚,眼中就溢出不无讽刺的冷笑:“陛下真是勤政,深夜还要批阅奏章。只是您不在龙案上批阅而在丹墀之内,这未免有失体统。”
“这……”李治口中嗫嚅,含糊其辞,转开话题问道,“皇后不在蓬莱殿中安寝,为何深夜到此?”
武曌的话里就带了尖酸和刻薄:“本宫与陛下同气连枝,本宫惦念陛下,不可以么?”
“皇后说笑了,朕是担心皇后路上受风寒之苦。”李治忙安慰。
“谢陛下!陛下平日龙体倦怠,不胜其劳,百司本章皆由本宫先行署理,今日却是雪夜召臣下进宫,让本宫莫知其因,陛下可否告知本宫实情?”武曌一双失去了温暖和妩媚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治,让他有些发怵,他还发现武曌的话中少了臣妾的谦卑而直称本宫。
“皇后这是从何说起?大雪漫天,深寒覆野,朕召臣下进宫作甚?”
武曌的脸上立时布满了愠怒,对外面喊道:“宣王安进来。”
李治就更加慌神了,忙道:“皇后这是何必,就算朕传大臣进殿议事又有何妨?皇后不也常常于暮色中传许敬宗进宫么?”
李治的怯阵武曌看在眼里,她并不给他回旋的余地:“进宫议事,还要笔墨伺候,是边关军情紧急,还是朝臣僭越犯上?”
见李治摇了摇头,武曌紧逼道:“既然两者皆无,那必是有事瞒着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