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报仇雪恨04(第4页)
六爪女跟胡子说这话的时候,豆子在一旁候着,六爪女问他有啥事,豆子结结巴巴的说头家说是给我娶媳妇,我来问一声,还要等多久。六爪女一听他提这件事情就头疼,豆子并不傻,却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说话又不利索,让他缠上了,能把你烦死却又没处抱怨去,六爪女吃尽了豆子的苦头,有的时候见到他就恨不得躲起来。
“胡子,我不是让你帮豆子找个媳妇么,找得怎么样了?”六爪女无奈,只能耍出老手段,把事往胡子身上推。
没想到,豆子却不再吃这一套:“头、头、头啊家,胡、胡、胡子自、自、自啊家都、都、都没、没、没媳妇,靠、靠、靠他不、不、不成……”豆子个头小,浑身上下圆滚滚的,圆圆的脑袋像颗豆子,圆圆的小眼睛、圆圆的鼻头,走路的时候,不像在走,而是像掉到地上的豆子在滚动。这段话说得长了点,嘴角上冒出了泡沫,脸也憋得活像烧熟了的蟹。
六爪女苦笑,论起来这些人都比她年长,然而,或许是不识字,或许是常年在竹林寨那种封闭的地方生活,从事的又都是见不得光的贩私盐生意,不论每个人的性格如何,心底里的纯真和质朴却让他们在六爪女面前,往往显得少小、幼稚,豆子尤其这样。此刻,他蹲到了凳子上,掏出了小烟袋,把乌黑的烟嘴塞进了小圆洞洞样的嘴里,摆出了要跟六爪女好好谈谈的架势,六爪女一见他这个样儿,就想逃跑,想起了第一次到竹林寨的路上,碰上他盘山对口号,一句也不落,差点把条子给气死的往事,就又有些不忍心把他冷落他自己一走了之。
“头、头、头啊家……”豆子结巴有他自己的特色,有的字说出口会在后面缀上一个“啊”,就像打喷嚏,不啊一声嚏不出来,有的字后面却又不用缀“啊”,谁也弄不清他到底什么时候用那个“啊”,什么时候不用:“我、我、我说、说、说这事啊情,并、并、并不为我、我、我个人……”
豆子还没说出口的话,六爪女已经替他预想到了,他是说,他要媳妇这件事情并不仅仅是替自己要,这些伙计都老大不小了,也都过了成家立业的年岁,这件事情头家应该替他们做主,不能光光给黑子一个人娶媳妇,要娶就应该大家都娶……其实,这段话豆子也不是头一次说,已经说过好多遍,有的时候六爪女听全了,有的时候六爪女没耐心听,这种意思的话豆子已经说过很多次,六爪女估计,他说这些话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意思,肯定也有别的伙计平时聊天的时候,说出这些话,他给记住了。
六爪女并不是不懂得这些伙计都该成家了,却不懂得该怎么办,在这方面她的能力并不比任何一个伙计强。这几个伙计都是竹林寨一块打拼出来的,六爪女打心眼里愿意他们一个个成家立业,过上安乐的好日子。然而,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落实这些伙计精神和心理的需求,最大的障碍就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哪里给这些男人找老婆。
豆子在那里磕磕巴巴的给六爪女诉说,源源不断的话头就像打结的绳子不停往脖子上缠,放在过去,六爪女早就赶他走了,今天,六爪女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驱赶豆子,她觉得自己确实对不起他们。情形尴尬极了,豆子吧嗒着烟锅子,蹲在凳子上,用磕磕巴巴毫无节奏却又频率毫无变化的声音磨砺着六爪女的神经,而六爪女只能忍受。
六爪女连忙起身迎接:“好啊,我正着急呢。”
龙管家微微一楞:“头家急什么?”
六爪女说漏了嘴,这几天不见龙管家的音讯,她也确实心里忐忑,担心自己看错了人,不管怎么说,龙管家手里掌管着一大笔财富,如果龙管家真的玩个消失,对于六顺行来说,不仅是经济上的损失,也是她这个头家的失误。当然,这种话是绝对不能对龙管家说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说出来,显得自己对龙管家不信任。执拗的豆子还在旁边唠叨他自己那点事儿,六爪女顺势就把没法说出来的话引到了豆子身上:“这不,愁死人了,豆子他们岁数都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可是媳妇没有着落,整天追着我要媳妇,你看看我这个头家当的,龙管家,你说怎么才能给他们找到媳妇呢?”
龙管家看看豆子,呵呵笑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正常,正常,你们为啥不去找媒婆呢?媒婆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媒婆?”六爪女和豆子异口同声的冒出来这两个字,奇迹般的是,豆子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竟然没有磕巴。
“对啊,这件事情容易,头家就别操心了,包在我身上。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去永昌银号,把你们林师叔的压印换成头家的,这样无论是查账还是提款,你们林师叔存在永昌银号的款子才能动。”说着,解开包袱,把那一大摞账本扒拉开,找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六爪女:“这是你们林师叔留压印的名章,我耽误了一天,就是找这枚印章,不然昨天就回来了。”
这个时候六爪女也就不再客气,回屋换上出门衣服,拿着林师叔的印章,带着龙管家去永昌银号换压印了。压印实际上就是永昌银号那种银号留存的印模,类似于现在银行留存的开户印章,不论是提现款还是转账开汇票,都要凭客户留存的印章办理,所以,在银号留了谁的压印,谁掌握了所留压印的印章,谁就是银号存款的主家,银号只认印章不认人。换压印必须有原来的压印印章才行,如果林师叔的印章丢失了,或者龙管家据为私有,林师叔存放在永昌银号银号的钱六爪女就不可能掌控得到。
换过压印,银号老板请六爪女喝茶,对于六爪女这样的大客户,银号肯定要待若上宾,银号老板问六爪女是不是让柜上的伙计把林师叔原来账户上往来账目拉个单子,六爪女谢绝了:“不用,我只要知道上面有多少钱就行了。”
让六爪女没有想到的是,林师叔账上竟然有十万多大洋,现金,龙管家告诉六爪女,其中有一部分是她师父的,师父走了以后,林师叔一直接替师傅给冠豸书院支付捐赠,否则,账上的大洋还会更多。
龙管家呵呵笑:“会听的,会听的,谁不听我就按头家说的,不给谁说媳妇。”
伙计们听到这个话头,嘻嘻嘿嘿地笑,这是豆子最感兴趣的话题,结结巴巴却总是爱说:“龙、龙、龙啊管家,我、我、我第、第、第一个娶媳妇。”
胡子、条子、秃子几个人一顿巴掌落到了豆子的脑袋上,嘻嘻哈哈的骂他:“你衰佬花痴啊,第一已经叫黑子占了,你想争第一晚了。”
龙管家也真不含糊,说到做到,两天后就领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说是连城县城里最有本事的媒婆,召集伙计一个个给媒婆过目:“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娶媳妇,就得有说媒的,你们今天让廖婆婆看看,能不能娶到媳妇就靠廖婆婆了。”龙管家对众伙计煽动了一番。
六爪女也从来没有见过媒婆是什么样子,好奇地跑出来在窗外偷觑,看到被龙管家吹嘘成“连城县最有本事的媒婆”竟然是一个穿红戴绿、头梳得水光溜滑就像油锅里捞出来的瓢,厚厚的嘴唇被口红涂得像刚刚啃完生猪肝的血盆大口的老婆子,忍不住哑然失笑。
伙计们可不像六爪女这么超脱,豆子激动万分,在廖婆婆眼前绕来绕去,活像急着上台的三流戏子。秃子扭扭捏捏的就像马上就要上轿的大姑娘,却又担心没上去轿子走了,躲在条子身后不时露个脸偷窥。胡子和条子化身为热情周到的店小二,端茶倒水拿茶点,拼命讨好廖婆婆。廖婆婆一个个打量着几个伙计,看到豆子的时候,说了声:“这个人相貌还凑合,说话不利索吧?”
豆子也知道自己有口吃的毛病,所以当了廖婆婆的面,一声没吭,听到廖婆婆这么说,大家都惊讶,以为是龙管家给廖婆婆说的,龙管家一看大家的眼神就明白大家心里在想什么,连忙问廖婆婆:“你怎么知道他说话不利索?其实也没啥大毛病,就是有点口吃,啥事都不影响。”
廖婆婆说:“你看他虽然不说话,可是眼睛老是一挤一挤的,嘴也是一瘪一瘪的,这都是平常说话不利索养成的毛病,你说是不是?”廖婆婆问豆子,豆子仍然不敢说话,呵呵笑了笑,眼睛果然挤了又挤,嘴也瘪了又瘪。廖婆婆说:“没关系,说话不利索的人一般心眼实诚,你放心,婆婆一定给你说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
豆子终于忍不住了:“谢、谢、谢啊廖、廖、廖啊婆婆……”众人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胡子又拍了他脑袋一巴掌:“笨蛋,到头来没憋住吧。”
六爪女示意伙计和龙管家都不要说话,直接对廖婆婆说:“廖婆婆,我不是当家的,哪有女人当家的。”
廖婆婆说:“外界都传说六顺商行是女人当家,还说当家的女人是狼女,长了六根手指头……”此话一出,伙计们和龙管家都大惊失色,连六爪女也有些震撼、气恼,廖婆婆却对他们明显的反感视若不见,侃侃而论:“其实,那些都是俗人的见解,六爪女人不是狼女,是龙女啊,龙生九子,育有九女,九子我们不去说它,九女中第三女就是六爪,也就是每只爪上有六指,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的头家一进来,不用说话,威风自显,一说话更是龙吟凤鸣啊,当家的是人中龙凤,必然大富大贵。”
这一番话极为巧妙,先抑后扬,不但伙计们听了心花怒放,就连六爪女自己也极为舒坦:“谢谢廖婆婆美言,廖婆婆第一次登门,龙管家,车马费不能克扣了廖婆婆。”
龙管家马上应声:“这你放心,廖婆婆是我请来的,自然不会怠慢。”
廖婆婆也兴奋了:“当家的,你放心,你这几个伙计都是好汉子,我拍着腔子保证,给他们每个人都说一门可意的亲事,说不成不收钱。”
龙管家看了看六爪女,见六爪女笑盈盈的高兴,就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说:“廖婆婆,你看我们头家的姻缘……”
廖婆婆马上打断了他:“龙管家,你们头家的今生今世都是天定好的,像我这种凡人是不敢乱说的。”
六爪女听到廖婆婆这样说,怦然心动,红点分别时站在汽车上朝她招手的样子悠然浮上心头,心里顿时懒懒地、软软地,眼前的一切都顿时变得轻飘、乏味了,对龙管家吩咐了一句:“你招待好廖婆婆,银钱上不要吝惜。”又对廖婆婆说:“这些伙计都是我们一起打拼多年的兄弟,拜托廖婆婆费心,成全我这些兄长早早成家立业。”
廖婆婆满脸堆笑,嘴咧得像刚刚舀过猪血的大瓢:“没问题,没问题,当家的放心,就你们这几个伙计,我保证每一个人能领上一个心满意足的好媳妇,最迟明年就都能抱上儿子。”
从这天开始,六顺商行就开始热闹起来,廖婆婆成了六顺商行人见人爱的座上宾,每次她来,伙计们便围前围后,殷勤备至。有的时候她会带姑娘上门相亲,每到这个时候,就是六顺行的节日,伙计们必定会一拥而上,对上门的姑娘热情围观。每到这个时候,龙管家就得出面驱赶:“谁再起哄,就不给谁说媒了。”这是龙管家镇压伙计的杀手锏,此话一出,肯定是龙管家赶不走、轰不开之下使出的杀招,此招一出,伙计们必然会一哄而散,逃匿得无影无踪,谁都怕自己被剩下。
廖婆婆给豆子带来的是一个胖姑娘,皮肤有点黑,人长得还算周正。廖婆婆说这个女孩子宜男,六爪女也不懂得宜男是什么意思,龙管家出来换茶叶,六爪女连忙揪住他问,龙管家呵呵笑着说:“就是能生男娃娃,跟粉粉一样。”
屋里,豆子似乎真的变成了豆子,呆傻傻地站在那儿瞅着姑娘发呆,啥话也不说,嘴半张着,就像要咬人家一口。六爪女一个劲着急,就怕他的哈喇子流出来。廖婆婆让姑娘有什么话可以问,姑娘扭扭捏捏的问了一声:“他多大了?”却是问廖婆婆,而没有直接问豆子。廖婆婆便替豆子回答:“今年二十九,比你大九岁,刚好,男大九,过得久。”
廖婆婆又问豆子:“你有啥要问姑娘的没有?”
豆子光摇头不说话,嘿嘿傻笑,一笑哈喇子终于流了下来,好在他及时发觉,用手背抹了一把,随手把哈喇子抹到了裤子上。六爪女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一沉,觉得他这桩婚事肯定成不了,谁家姑娘会愿意嫁给一根流着哈喇子的木头、一颗圆滚滚张嘴傻笑的豆子呢?相互间看过以后,廖婆婆嘻嘻哈哈地带着姑娘回去,六爪女偷偷问她:“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