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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晚上,雷鸣电闪,狂风骤雨,一夜未歇。湿漉漉的空气里夹杂着芦苇撕裂的声音和水鸟被风刮走的悲惨叫声,连荷叶和水草都似乎被连根拔起飞到天上,整个村子都是水腥味。湖湾被暴风雨摇撼着,天地呜呜地嘶嚎。
金满仓在黑暗中披衣起床,开门。余翠娥被弄醒了,问:“满仓,咋不睡呀?”
金满仓说:“这大的风雨,院墙都快吹倒,不晓得葡萄怎样?”
余翠娥说:“该怎样就怎样,那你也没办法呀,睡吧。”
可金满仓还是木然地坐在床沿上,想着星期天准备摘葡萄去沙市卖的,这天气谁知道葡萄的下场。
早晨天刚亮,风雨住了,天空乌云厚重。金满仓往园子里去,一路落叶残枝。他和女儿进到园子,一片狼藉,成熟的葡萄掉落了一地,金满仓顿时惊傻了。金甜甜问:“爸,这是咋的啦?”金满仓蹲下来捡着,捧着一颗颗掉落的葡萄,心疼得欲哭无泪。每一颗每天都数的,每一颗他都认得。
听到潘忠银在喊他,潘忠银手上也是一捧葡萄。袁世道也跑来了,同样手上是葡萄。
潘忠银说:“是不是风太大了?”
袁世道说:“我一路走来,看到梨子、橘子没落多少呀。”
潘忠银说:“太邪乎,一场风雨,咋就全打落了哩,就像被谁拽下来似的,得罪谁了?”
金满仓问:“你们的也都这样?”
袁世道说:“嗐,一个样,地上铺一层。”
潘忠银也说:“一样一样!”
金满仓说:“就算是风雨打掉的,也不至于这样,这葡萄太娇嫩了吧。”
袁世道说:“莫非葡萄就是这副德性?卖种苗的没告诉我们。”
金满仓说:“应该不会,还是我们技术差。”
潘忠银把捡起来的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尝尝,说:“味道还是不错,还可以吃,这不能浪费。”然后问捡葡萄的金甜甜,“甜甜,你吃吃,地上的葡萄味道好吗?”
金甜甜说:“味道跟昨天摘的一样。”
袁世道吃了几颗,说:“口感没变,也没腐烂,就是风太大,把果子摇下了,赶快捡起来想法卖掉。”
潘忠银问:“这咋卖?”
金满仓想了想说:“用毛线串起来再卖,不然就亏大了。”
袁世道说:“买绿色的毛线来系最好,这样大致看,还是一串串的。”
商量后各自回家捡葡萄去了。金满仓与女儿捡了一大担,晚上吃过晚饭,全家出动,用绿毛线把地上捡的葡萄一颗颗系起来。金甜甜系好了一串,对爸妈说:“看,像不像是一穗?”余翠娥说:“不细看,还真像,就是太费劲,这一颗颗系,得系多久?”金满仓安慰她们慢慢来,能系多少系多少,不行就自己吃。
笼里的鸡叫了,他们还在一颗颗系着。金甜甜系着系着,歪在椅子上睡着了。夫妻俩交换了下眼色,金满仓将女儿手上的葡萄拿下,将她抱起,准备放到**。惊醒了甜甜,甜甜醒来,睁开眼睛说:“爸,我还要系的。”金满仓要女儿睡会儿,说,明天我们还得去沙市卖葡萄。这孩子一靠近床就睡着了,金满仓也要余翠娥去睡,他一个人系,余翠娥说,你一个人系到猴年马月?快了,快系完了,没几穗了。
天亮前,终于将两筐加一篮子葡萄系好了。
叫醒了女儿,父女俩挑担上路。
长江轮渡永远是一个喧嚣之地,人流和车流汹涌汇合,这轮渡又装车又装人,人车混杂,拥挤如狂。一下堤,就传来扯着嗓子围着乘客和汽车叫卖的小贩:“瓜子花生麻辣鱼!瓜子花生麻辣鱼!卤鸡蛋,甘蔗!甘蔗,卤鸡蛋!……”
挑着葡萄的金满仓得小心翼翼,还得护着挽了一篮葡萄的女儿。好歹挤上了轮渡,女儿却脱手不知挤到哪里去了。他大声喊:“甜甜!甜甜!”
轮机轰隆,人声嘈切,江水哗啦。金满仓在人缝里终于看到了女儿的身影。他先是看到那一篮子葡萄,死死地卡在人缝里,人却没看见,但听到有回应他的声音。想是女儿紧紧地抓着篮子,想把它拉过来,可她坚持不住了,篮子挤掉在地,葡萄散落在甲板上,立马被一拥而上的人踩踏。甜甜哭喊着:“不要踩我的葡萄!不要踩我的葡萄呀!”
金满仓看女儿挤出来去抓抢地上滚落的葡萄,大多是碎的。眼看她要被推挤的人踩着了,金满仓放下担子,飞身将她拎起来,地上,只剩下一个被踩瘪的篮子。金甜甜在父亲身边哭泣着,身子一阵阵颤抖。
江涛如雷,轮船颠簸,汽笛拉响,船向对岸驶去。女儿一直伤心地哭着,船靠了岸才好点。金满仓安慰她,说咱这一担在就行了,篮子里还剩下小半篮是好的,没有事。
到了江堤下一个较大的集贸市场,金满仓找个地方放下担子,对女儿说,就在这里。
喘了口气,两个戴红袖章的市场管理员就过来了,二话不说,撕下一张票据塞给金满仓说:“两块。”金满仓说:“我刚来,不卖的,路过这儿。”管理员叼着烟,喷着烟雾吼他:“不卖呀,那好,不卖赶快给我滚,在这里卖就得交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