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太子负荆诉冤屈 封公鼓舌释疑窦(第3页)
封德彝听后微微一笑,起身接过盘子道:“谢陛下赏。”
封德彝吃了一口葡萄,只觉满口清凉,满口酸甜,因说道:“这葡萄本生于西域之地,今移植长安,未失原味。想此物以炎热培之,陛下圣手又用寒冰裹之,真正成了天下的珍味。”他见李渊单独召见自己,定有要事相商,思来想去,不过还是刚刚发生的这档子事儿。就在心里一面盘算如何应对,一面口中说些恭维之词。
李渊果然说道:“封卿,我们回长安已有两日了,太子尚在圈禁之中。太子到底有没有罪?裴监他们这些日子已在朕耳边说了不少言语。朕看你默默无言,今日就想听听你的见识。”
封德彝没想到李渊这么快就切入正题,遂起身道:“陛下,这件事儿事关重大,其间扑朔迷离,臣一时难辨清楚。臣观陛下这些日子已展欢颜,想来乾纲圣断,陛下已有定论。”
“你不要再给朕兜圈子了,朕若有什么定论,还召见你干什么?封卿,朕知你有见识,你但有所想,尽说不妨。”
封德彝道:“陛下,这件事儿也太蹊跷,很不合常理。太子既然要谋反,他必定有谋反的原因,首先这原因就站不住脚。”
“嗯?你接着说。”
“太子为储君,陛下身后即为国君。他若想夺位,古来多两种事例。一者,其储位将不保;二者,皇帝昏庸,难制国权。如今太子之位稳固,新近有平河北之功,又有促新法施政之效,陛下恩宠日加,此为其一;陛下方当盛年,英武睿智,治驭有道,为开国兴邦之明君,此为其二。因而太子无谋反之理由,他正好好地做他的太子,为何要自寻烦恼,无端谋反呢?”
“未必,大郎也许久居太子之位,屈身于朕的统驭下,想早日挣脱羁绊,过上当皇帝的日子,也未可知呢。”
“好,太子既然要谋反,当明白事不成即为阶下囚的结果,因而要谋虑周全,力求一击即中。此次陛下出巡,虽令其监国,然节制十二军的兵符却未交与他。不错,太子有所谓的‘长林军’两千余人,杨文干在庆州招募有近二万人的乡勇,然以这点力量来谋反,本钱毕竟小了一些。太子不是蠢笨之人,普通人都能明白的道理,他不会不知道。明知道以卵击石,还要硬着头皮去碰,陛下,你最知太子的心性,他会这样做吗?”
“他不会。然他阴养甲士,又助杨文干练兵,这件事儿就透出乖张。封卿,听你的口气,朕觉得像极了裴监和四郎的口吻。”
封德彝又复站起,然后跪在地上叩首道:“臣不敢,陛下眼睛雪亮,臣实在不敢陷入朝中党争之旋涡。臣蒙陛下信任,这一颗心都交给了陛下,不敢再想其余。”
李渊笑了一下,宽慰道:“瞧你,朕轻轻说了一句,你就当真了。朕知道,这些年你忠心为朕,一心办事,朕不怪你。起来吧,接着好好说话。”
封德彝再顿首道:“陛下这样看臣下,臣心存感激,唯有鞠躬尽瘁,以报陛下之恩。”说完起身回座,接着说道,“臣今日听裴监说,杨文干起兵之后,太子曾派人前去责问。这人还真的见到杨文干,杨文干拿出太子书信,说秦王要夺储位,又逼陛下,故起兵来袭。太子运送甲戈是实,却未曾修书给杨文干。”
“哦,还有这事儿?等二郎回来,就可水落石出了。”
封德彝轻笑一声,说道:“臣观庆州来的奏报,说杨文干已被百姓打死。人尚且见不到,何况书信呢?陛下,这场事儿到现在,若想查询清楚,需有两样见证。一者,是杨文干本人;二者,是尔朱焕、桥公山两人。如今他们或死或失,死无对证,这件事儿就成了无头案子了。其实那日在泾阳,尔朱焕、桥公山能从万军丛中从容逃出,这件事儿不用证据,即能说明太子无罪。”
“你是说尔朱焕、桥公山两人是受人指使?”
“不错,他们若心中无鬼,何至于片刻即到京城,又仓皇逃走呢?”
“这指使之人胆大包天,封卿,你以为这幕后主使之人到底是谁?”
“臣心里这样想,然手中无真凭实据,臣委实不敢说。”
“朕一开始就说了,赦你无罪,但说不妨。”
“陛下,若太子被废,谁能得益?这得益之人即为幕后主使!”
“你是说——二郎?”
“不错,就是秦王。”
李渊这些天也隐隐感觉事情背后有二郎的影子,现在经封德彝层层剖析,认定是二郎干的。他叹了一口气,沉声骂道:“这帮孽畜,就会学这些鬼蜮伎俩,唯恐朕死得晚啊。”言讫忽然流泪,说道,“封卿,朕多次说过隋文帝只知道得天下,不能察后代贤明,遂使国朝倾覆。朕即位不到七年时间,没想到报应就来得这么快。朕常常自诩大郎二郎他们能征善战,又能施政,为朕得意的儿郎。唉,朕还没死,他们已经真刀真枪在这里戳窟窿,家室不幸啊,还能望他们昌盛国运吗?”言罢大哭不止。
封德彝急忙起身劝慰道:“臣该死,如此胡说惹得陛下伤了龙体。陛下切莫伤心,其实太子和秦王都是一等一的治国人才,前朝的杨勇杨广兄弟与他们相比,差得太远了。错就错在太子和秦王都太能干,且秦王似乎又略胜一筹,这事儿就犯难了。”
李渊抬起泪眼道:“若按封卿说的道理,无法再治太子之罪。二郎呢?难道让他逍遥法外不成?”
“现在无凭无据,岂可妄治秦王之罪?那日跑了尔朱焕和桥公山,陛下说得很好。他们这样一走,什么都干净了,事儿就像没有发生一样,大家依旧各治其事。陛下今后心明所以,可以缓缓图之。”
“缓缓图之?如此大事就此作烟云散,对臣下天下没个交代,岂不是荒唐透顶?”
“当然要有个交代。臣已经想好了,就说此事因受下人蒙蔽,太子和秦王产生不睦所致。前一段时间,京城纷纷传言,说东宫里的韦挺和天策府里的杜淹斗得很厉害,正好把事儿推在他们的身上。杨文干由东宫里的王珪举荐,也要薄加惩戒才是。太子和秦王都是聪明人,见陛下顾全了他们的面子,定会收敛许多。”
李渊脸上又有了笑意,满意地说道:“封卿,你果然智计百出,如此大的事,就被你举重若轻给化解了。好,你如此费心费力,朕重重有赏。来人。”
一名宦者趋步来到,李渊道:“传旨,封卿有大功于朕,增采邑五十顷,赏黄金一百斤。”封德彝急忙伏地谢赏。
李渊收起笑容,说道:“今日所说的话,切不可传出一句。”
“陛下放心,臣明白事儿的轻重。”
“明白就好,封卿,你智计百出,这番功夫,今后不可用错了地方。”
房间里很是凉爽,封德彝身上早消去细汗,听了这句话,他伏在地上一下子又冒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