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酒肆结识不明客 狱中遭受皮肉苦(第2页)
此后他们每来“寻醉轩”,十之八九要遇见何吉罗,他们渐渐就熟悉开来,三人也喜欢上了何吉罗豪爽能饮的劲头,觉得甚是投机。到了他们相聚的第三次,何吉罗带来了三个香囊,让他们转送给各自夫人。此时的长安,人们酷爱香料。像皇帝出行时,即先以龙脑、郁金等香料铺地。朝中达官贵人日日生活在香云缭绕的环境之中,他们的身上散发着香味,浴缸中加了香料,而衣服上则挂着香囊。何吉罗所送的香囊中,盛的是蝉蚕形瑞龙脑香,打开后其香气可透十步开外,为罕见异物。三人的夫人一加试用,众官宦夫人皆现羡色,听了夫人的夸赞,三人心中不免得意,与何吉罗的关系不由得又近了一层。
长安每年消费香料的数量很大,许多香料和香材多是进口而来。像沉香出自天竺诸国,没香出自波斯国及拂菻国,丁香出自东海及昆仑国,紫真檀出自昆仑盘盘国……何吉罗刚入长安时,以经营没香为主,后来渐渐做大,俨然成了香贩的首领。后来域外也需要中土之物,何吉罗就在中土收购瓷器、丝绸等物,输往外国。
何吉罗向三人家眷细说香料的种类和成色,让她们长了不少见识。她们从何吉罗手中购买的香料,质地就不用说了,价钱要比到市面上买便宜一半。妇人们不免在三人面前炫耀一番,他们愈发觉得这名波斯人很识趣。其中只有一个段志玄曾经晃出一些疑问来,觉得这样一个富商大贾在小酒肆里撞见,且日益投缘,似是刻意为之。随着他们日渐稔熟,段志玄的疑问也慢慢淡了。
三人观了何吉罗的武艺,见他皆是小巧擒拿功夫,并无特别之处。唯其轻身之功很不一般,只见他腾身一跃,偌大的身躯在空中腾挪自如,圆转如意,显是名师所授。三人问他投师何人?何吉罗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并不回答。
时间很快进入腊月。尉迟敬德用过晚饭后,坐在堂上挑灯看书。他识字不多,若不是李世民多次让他读书识字,他断断难以安静地坐下来。所幸小夫人家学渊源,知书达理,就依在他身边逐字念诵,让尉迟敬德省了不少事儿。他们书还没有读过一页,就听何吉罗叩门来访。
何吉罗并非单身到此,身后跟随一人赶着一辆黑沉沉的驴车。何吉罗见尉迟敬德来迎,一面令那人将车赶入府中,一面拱手道:“尉迟将军,年关将至,小人特备下一点年货表达心意,望勿推却。”
尉迟敬德道:“什么年货?还需要用车大张旗鼓运来?”
何吉罗脸上透出神秘,说道:“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到左厢房内说话。”何吉罗来府中次数已多,知道左厢房那里比较僻静,且房门只有一道低矮的石门槛儿,可以将车子推入房内。
尉迟敬德满腹狐疑,边走边说道:“老何,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先给你说好,若是寻常东西,我自有薄礼回赠;若东西贵重,我经受不起,你只好再赶回去了。”
车子入了左厢房,何吉罗挥手令从人牵驴退出去,房中仅剩下他和尉迟敬德两人。他将尉迟敬德拉到车前,说道:“这些东西并非我送的,而是受人所托。尉迟将军,请看。”他边说边掀起车子上的黑帐幔。
尉迟敬德搭眼一瞧,脸上顿时变色。只见车内装满了金银器具,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厉声道:“老何,你受何人所托?为何送了如此重的礼?”
何吉罗脸上堆满了笑容,轻声道:“尉迟将军切莫惊慌,我们结识多日,小人不敢有一丝歹意。且请坐下,容小人慢慢说与你听。”
尉迟敬德哼了一声,说道:“你知道我的脾气,这等来历不明的金银,你若不说个明白,有你好瞧的。”他依言退后几步,坐在身后的席垫上。
何吉罗不敢坐,探身说道:“那日你和程将军问小人的武艺为谁所授,我不敢回答,今日可以说明白了。早两年,小人闻听‘京都大侠’史师父的名气,又听说他好收徒弟,就托人投至史师父的门下。”
“史师父?就是那个史万宝吧?”
“正是。小人为一异域之人,长居京城,一来想学些武艺护身,二来想借重史师父的名望,托庇于其门下。”
“这样说来,这车东西是史万宝送来的?我和他素无交往,且他官职又高于我,他送我金银,意欲何为?”
“东西并非史师父所送,其中又有隐情,容小人慢慢说来。尉迟将军,你知道我平日多贩香料,宫中和官宦之家用得最多,若让他们多采买须人头熟。那日小人将这番心意说给师父听,史师父满口答应,此后果然引来许多人与小人认识,其中还入东宫见到了太子。”
“太子?想不到你为胡人,还有如此神通?你这样说,总不成这车东西是太子所赠?想我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正是,的确是太子所赠。”
尉迟敬德大为震惊,一下子蹦了起来,扯着何吉罗的手道:“老何,你别骗我,如此大的事儿不可瞎编派。谅你为一游方胡人,岂能受太子所托?”
何吉罗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书,将之递给尉迟敬德,说道:“尉迟将军请看,此是太子亲笔所书。”
尉迟敬德接过书,眼睛盯着何吉罗,说道:“若真是太子之书,这事儿就不同一般。这么说,那日我们在酒肆里相见,并非无意之中撞见,却是太子你们有意安排了?”
何吉罗不敢接话,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然被满面胡子遮掩,并无异样。
尉迟敬德低头看信,见上面盖有李建成的图章。他从头看信,惜不认识其中的一些字,何吉罗的识字能力也有限。无奈,他只好将小夫人唤来,让她逐句解说。只听信中措辞谦诚,满是推许敬德之意。信中的最后两句是“愿迂长者之眷,以敦布衣之交”,经小夫人解之,尉迟敬德明白,这是李建成在招诱自己。他日常随侍李世民左右,早已知道太子与秦王争斗的形势。今日太子又送金银,又写信招诱,他知道这是太子想分离天策府人员,以去秦王之势。
尉迟敬德让小夫人退出,然后瞪着何吉罗道:“想不到太子竟然让一名波斯商贾来为说客,老何,你不怕我一刀斩了你吗?”
“早就听说尉迟敬德将军性如烈火,小人内心确实担忧。正因为这样,小人才想法在酒肆里接近你们,这样先有一些亲近之意。”
“你处心积虑,其心可诛。不过我看你平日里还算爽快,今日不为难你,何况,我还要留下你这颗脑壳儿给太子传话。”
何吉罗听了尉迟敬德这种语气,知道今日的使命就此完结,遂不发一言,静听后话。
“这辆车子你还给太子,就说我尉迟恭为一介武夫,不劳太子挂念。我现为天策府左二副护军,为秦王的属下,此生此世,定为秦王的走卒。太子想用一车金银买走我的心意,他也太小瞧我了。”尉迟敬德说到这里,挥手令何吉罗出门,“老何,你走吧。你既然是太子之人,当知水火不相容,从今之后,你不可再登我府中一步。”
何吉罗低头哈腰,带着驴车出了府门。尉迟敬德心如烈火,让小夫人为他准备衣衫,意欲找李世民说知此事。小夫人劝他不要去,说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秦王想已歇息。这样,尉迟敬德满怀心事熬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尉迟敬德早早就赶到了天策府。进入仁文厅后,就见李世民正与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一起说话,四人脸色都很凝重,显是有什么事儿发生了。尉迟敬德见状,作势要退出厅外。李世民向他招手,令他坐在近前。这时,长孙无忌悄悄告诉他:“昨儿晚上,大理寺派人去洛阳,将张亮捉拿,说他谋反。”
李世民的消息能够这么快,自是白鹘传书的功劳。
李世民沉吟道:“大理寺捉拿张亮,事发前绝无先兆。既然说他谋反,有何凭据呢?”
房玄龄道:“今年以来,张亮从府中要去护卫不少,算来也有一千多人了。那次圣上不让皇子有太多护卫,仅留五百,张亮将多余的人都带往洛阳,想来定是这件事儿太惹眼。”
“张亮带走这些人,也是合朝廷规制的。若从这件事儿上下功夫,也太牵强。”李世民愤愤地说道。
杜如晦悠悠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件事儿的背后,定是东宫和齐王府在那里使劲。莫非他们也想如杨文干那样,从张亮身上打开缺口?”